“可你為我改了游歷時帶回來的《雍地風物志》,”姜恒說,“我都記得。”
那年姜恒花大半年時間游歷雍地,寫就一本近十萬字的小冊子,帶回落雁后,率先截住它的人是汁綾。汁綾毫不客氣,不問姜恒的意見,用朱筆進行了修改與批注,姜恒當然明白那是暗示與提醒:有些話,你不能在這本冊子上說,否則會得罪不少公卿與士大夫家族。
“一件小事而已,”汁綾抬眼看姜恒,“虧你還記得。”
姜恒勉強笑了笑,他翻盡了往事,只記得汁綾待他的這一樁好,但這就足夠他確認汁綾沒有敵意。大多數時候,她只是有話直說,就像率直地告訴他“我不太喜歡你”。天下人若都像她這般直來直往,想必也沒那麼多事了。
“因為我總覺得,”汁綾收起銀牌,答道,“我們汁家所有人都欠你,你就像是來討債的。這令我很不舒服。”
姜恒答道:“我沒有這麼想過。”
汁綾答道:“我知道,可事實就是這樣,但像淼兒,他就從未給過我這感覺。”
姜恒與汁綾對視,這時間,界圭來到了汁綾身后,極其緩慢地搖頭,暗示姜恒什麼都不要說。
以汁綾武功,自然聽出了界圭的腳步,但她沒有回頭。
“我哥一直想殺你,是不是?”汁綾極低聲說。
姜恒沒有看界圭,而是凝視汁綾雙眼,點了頭。
汁綾又說:“你也想殺他,你們究竟有什麼仇恨?你是淵哥的孩子,你爹為雍國所做之事,不是為了我二哥,甚至不是為了我大哥……發誓,你朝我發誓,姜恒,告訴我,我二哥變成這樣,不是你……”
“殿下。”界圭終于開口道。
姜恒有點煩躁,他想用自己的辦法解決,界圭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的介入只會讓自己與汁綾本來就脆弱的信任再一次瓦解。
“界圭。”姜恒暗示他離開。
汁綾沉默不語,連日來已疲憊到極點,這對她的打擊,甚至大于當年汁瑯之死。
“我知道我討嫌,只是我有一句話想說,”界圭說,“沒有濟州這件事,雍王就能逃過一劫麼?只怕未必,你我都清楚,就連太后也明白,這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那不一樣。”汁綾發著抖,望向姜恒的雙眼,竟是隱隱帶著恨意。她終于明白到這不對勁來自何處了,這一切,極有可能全是姜恒布的局!
可她沒有證據,甚至無從查起,她翻來覆去,叫來了當初在宗廟內的兵士詢問過無數次,詳情俱與姜恒所述無異,她無法再為兄長翻案了。
第175章 廢紙缸
“你不該朝她多說, ”界圭責備道,“你祖母會朝她解釋清楚一切。”
姜恒道:“她也是我的姑姑,是我的親人, 我不是為了真相。”
界圭嘆了口氣, 說:“比起她, 你還是仔細想想, 回到安陽后該怎麼對付你的堂兄罷。”
“我不會對付他。”姜恒給出了一個界圭意料之外的答案,“不僅不會, 現在還必須保護他,否則雍國必將大亂,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局面, 距離神州的再次一統, 我們已經很近了。”
耿曙坐在篝火旁,聽見兩人的談話, 沒有開口。
“很近了?”界圭哭笑不得道,“四國只得一國, 你告訴我‘很近了’?”
“對,”姜恒點頭道, “長夜已過, 曙光就在眼前。”
這回答不僅界圭,甚至耿曙也很費解, 雍國如今面臨的局面要說一統天下, 尚有很遠很遠。
在姜恒眼里, 卻已近乎一步之遙。
“那麼以后呢?”耿曙沒有再糾纏于這個話題,說,“以后你也會面臨難關。”
姜恒說:“以后的事,有一半還要看汁瀧, 我一個人說了不算。”
界圭沉默片刻,改變了主意,說:“行罷,你看著辦,我不勉強你。不過你別太天真了,天真在小孩兒身上,向來很討人喜歡,你不能永遠當個小孩兒。”
“謝謝你的提醒。”姜恒面無表情道。
耿曙忽然笑了起來,說:“誰說的?我就很喜歡。”
界圭隱沒于樹林中,姜恒回到耿曙身邊躺下。翌日雍軍啟程,再過五天后,他們終于抵達了新的王都安陽。
汁琮遇刺的消息已先一步傳回安陽,各族族長得到信報,紛紛不請自來,回到太子瀧身邊。王都一夜間充滿了緊張的氣氛,但目前全國上下,只知汁琮受傷,并不清楚傷勢到了何等地步。
汁琮數年前在玉璧關遇刺亦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但他很快就好起來了,這一次說不定也如此。
耿曙護送馬車,秘密進入安陽宮中,別宮建在山腰上,姜恒堅持徒步上去,一路走得有點氣喘,只不知當初的畢頡每天在這王宮外爬上爬下,是不是也一般的疲憊?
太子瀧被勒令閉門思過,如今閉門令已解除,耿曙沒有召集群臣,讓太子瀧先見了父親一面。
太子瀧先是見耿曙與姜恒,先分別抱住了兩人,再緊緊抱著耿曙不放。
“你們都活著,”太子瀧噙著淚,顫聲道,“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姜恒觀察太子瀧,發現他比以前更成熟了一點,每一次分開后再見面,他都覺得太子瀧在不斷地成長。
姜恒嘆了口氣,與太子瀧在殿內擁抱,那一抱,勝似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