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汁綾緩過神,兄長重傷不知是否能治,雍軍剛奪下鄭國王都。
“朝洛文還在潯水,”汁綾朝曾宇說,“咱們的將士都在宮外。”
“退兵,”耿曙說,“集結軍隊,撤出濟州。”
“你在說什麼?”汁綾難以置信道,“付出如此代價,你瘋了麼?”
“我很清醒!”耿曙旁若無人,聲音大了不少,喝道,“我說,退兵!這還不夠?不離開這兒,等著辦國喪?!”
“你們……”姜恒無奈道,“都冷靜一點罷。”
汁琮陷入昏迷中,喘息聲猶如哨響,在這靜夜里猶如夜梟的怪叫。
“你倆為什麼在這兒?”汁綾終于回過神來了。
耿曙在一旁案幾上坐下,說道:“郢人有一名義士,將我換了出來,所以我沒有死。恒兒逃了,半路被趙靈抓走,我是來救他的。”
“我可以作證,”界圭抬起手,看也不看汁琮,朝汁綾說,“太后讓我來的。”
“是嗎?”汁綾疑惑道。
界圭說:“派海東青去送信?”
汁綾只覺尚有不少疑點,耿曙既然還活著,為什麼不回落雁?但如今倉促之間,已來不及多問。
“我去接管軍隊,”耿曙朝汁綾說,“否則軍心不穩,萬一鄭軍反撲,就得全部交待在此地了,你意下如何?”
眾人看著汁綾,汁琮遇刺,動彈不得,更無法開口,汁綾只要點頭,一切便真正就此結束。
汁綾看著耿曙,想從他的眼神里,找到足夠相信他的證據。
姜恒在汁綾身后示意,指指自己胸前,朝耿曙揚眉。
耿曙會意,沿脖中細繩抽出玉玦,朝向汁綾,沉默不語。
汁綾回頭看了姜恒一眼,再看耿曙,最后道:
“去罷。”
翌日清晨,雍軍全軍撤出濟州,鄭人悲慟收殮太子靈尸身,葬于王陵。
海東青飛向潯水,風戎大軍按兵不動。汁綾先是帶兵撤回崤關,留下曾宇駐守關隘,再與耿曙、姜恒護送重傷的汁琮,回往雍國的新都安陽。
一路上,汁琮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俱由耿曙親自守在車中。
“他還可以寫字,”姜恒低聲道,“若留下遺言就麻煩了,你不能總是握著他的手。”
“不要緊,”耿曙答道,“我封住了他手上幾處穴道,眼下他手指也沒法動。”
姜恒與耿曙對視,于落日下小聲商議。
耿曙就像從前,為姜恒煮茶喝,表情依舊滿懷心事,末了,又嘆了口氣。
姜恒知道耿曙內心仍有唏噓之意,汁琮罪有應得不假,但那四年里,哪怕目的是利用耿曙,依舊給了他一段重獲家庭溫暖的美好時光。
耿曙朝姜恒說:“都過去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耿曙能做的事幾乎已做完了,接下來俱由姜恒抉擇,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全新的道路即將開始,他收攏汁琮的親衛,恢復王子身份,兼任御林軍大統領,如今手下有五萬人。
曾宇率領剩余的三萬人留守崤關,手握重兵者,眼下只剩耿曙。
他們俱是耿曙曾經最得力的部將,尚在落雁時便已如他的親兵一般,有了這五萬人的軍隊,也許只要姜恒點頭,便能在安陽發動一場政變,徹底改寫雍國,乃至天下的未來局勢。
“哥,我……”姜恒想告訴他,這不是合適的時候,率軍反攻安陽不會成功,汁琮重傷的現在,只有太子瀧能穩住雍國國內局勢,一旦連太子瀧也被殺,雍國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國內局面,將再次崩潰。
“沒關系,”耿曙這些日子里說得最多的,就是“不要緊”與“沒關系”,他知道姜恒需要時間,“我永遠等著。”
姜恒傷感地笑笑,說:“我去看看姑母。”
除非必要,他絕不想與汁綾為敵,她是個好人,他知道在汁綾眼中,征戰天下、一統中原并不重要,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家人,汁琮需要她,她便為他浴血奮戰,唯此而已。她不嗜戰,性格剛強,內心卻十分柔軟,就像耿曙一般。
她只在乎自己珍視的東西,她始終愛著耿曙,甚至還曾分過一點愛給姜恒。
汁綾獨自坐在一棵樹下,回國的路上陰云漫布,其間她幾次去看過汁琮,汁琮大多時候昏迷著,偶爾清醒時,耿曙也在身邊。她憑直覺感覺到,汁琮有許多話想說,卻說不出口。她提議讓汁琮寫下來,耿曙拿著筆塞到他的手里,他卻不住發抖,寫不出半個字。
汁綾仔細檢查過兄長,心中生出疑惑,卻沒有質疑耿曙。
但她始終對姜恒抱著提防,說不出為什麼,她總是很難接受把他看作自己的家人。
“姑姑。”姜恒拿著一杯茶過來,坐在汁綾身邊。
“稱呼錯了。”汁綾用細沙擦拭一面小小的銀牌,頭也不抬答道。
“跟我哥叫的。”姜恒答道,“您好些了麼?”
“還行吧,”汁綾漫不經心地答道,“有點累。你想說什麼?”
這些日子里,汁綾頭發散亂,眼中滿是紅絲,耿曙與姜恒安然無恙,一起回來了,本該是值得高興的時刻。
“我不太喜歡你,”汁綾忽然道,“我說不出為什麼。從你第一天來到我面前時,我就不太喜歡你。”
姜恒小聲道:“我知道。
”
她與他的父親,當年感情好嗎?姜恒也曾猜測過,如果告訴她真相,會不會一切有所改變?按中原人的習俗,外甥女親母舅,侄兒則更親姑母,緣因姑母在某個意義上,猶如女性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