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圭。”姜恒忽然道。
界圭將目光轉向姜恒,姜恒下了城墻,耿曙沒有跟隨,開始排兵布陣,在城墻高處安排守軍,將七千人撤回城內,占據各個戰略要地。
姜恒站在濟州橋上,正街已空無一人。
姜恒說:“我想好了。”
姜恒轉身,于橋中央面朝界圭,說:“界圭,我決定恢復太子炆的身份,從這一刻起,于你而言,我將是汁炆。”
界圭笑了笑,點了點頭。
“我以汁炆的名義,懇請你協助我。”姜恒說,“昔年你為我父親付出了一切,他死在汁琮手中,如今我欲為他報當年之仇,誅除國賊汁琮。”
“我向您效忠,太子炆。”隨即,界圭垂著他受傷已廢的左手,右手按在胸膛前,于濟州橋上,單膝跪地。
“請起。”姜恒沉聲道,“你的忠誠,我將永世不忘。”
界圭在那昏暗的天色下,猶如雕塑,姜恒伸出一手,按在界圭肩上,躬身握住他的右手,拉著他站起。
“我們走罷,”姜恒說,“成敗盡在此一刻。”
太子靈此生的最后第二天里,他哪里也沒有去,讓侍衛攔住了所有的消息,深居宮中。
“什麼天理倫常,”太子靈朝趙炯笑道,“如今都可以滾一邊去了。”
趙炯沒有說話,只專心地看著太子靈的身體,他雪白的肌膚與身材線條十分勻稱,就像雪一般。
趙炯與太子靈彼此抱著,太子靈騰出一手,放下了帳帷,除此之外,便是兩人的喘息。
從天黑到天明,及至此生的最后一天,趙炯服侍太子靈沐浴、焚香,以艾布細細地為他擦拭身上每一寸肌膚。
趙炯一身赤裸,單膝跪在太子靈身前,親吻了他的身體。
“今天穿什麼?”趙炯說,“王服麼?”
“不。”太子靈說,“那件麻布袍子。記得咱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我也穿的麻布袍。”
于是趙炯拿來一襲麻布長袍,為太子靈束住,太子靈未穿里衣,身材在布袍下若隱若現。
兩人就像雕塑般,在廊下天光照耀中,久久看著彼此,直到遠方的殺戮聲越來越近,“破城了——”的呼喊傳到宮外。
“王陛下,”姜恒走進庭院,說,“時候到了。”
太子靈放開趙炯的手,說:“那麼,我先走了。”
趙炯點了點頭,太子靈沒有再回頭,跟隨姜恒離開宮殿。
之后,姜恒邁出庭院時,聽見一聲輕響,那是匕首刺穿血肉的聲音,是鐵刃裂開骨骼的聲音,這聲音,他聽見了無數次。在他們的背后,趙炯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鄭宮之中已是一片混亂,宮外正門前尸橫就地,汁琮的軍隊不斷進入國都,卻在各街上遭受了預先埋伏的兵員的阻截。
“王陛下!”大臣們恐慌前來,喊道,“快走!快離開這兒!雍軍入城了!”
太子靈卻充耳不聞,褪去王服的他,只穿一身麻布袍,腰畔甚至沒有佩劍,自若看著他的國家、他的臣民們。
遠方,濟州燃起大火,雍軍正在這火海中開出的一條通路內不斷逼近。
“開始罷。”姜恒低聲說。
太子靈沒有說話,轉身前往宗廟前,拾級而上。耿曙滿臉是血,一身鎧甲前來,在宗廟前與他們會合。
界圭也來了,四人登上臺階,進入鄭國的宗廟。
太子靈今日沐浴焚香過,身上血跡不染,面朝列祖列宗的牌位,依次點上燈。
“三位,陪我喝杯酒罷。
”太子靈又斟了酒,分給三人。
界圭看了姜恒一眼,姜恒示意喝就是了,于是三人各自喝了。
耿曙鏖戰脫力,手還有點發抖,朝姜恒點了點頭,姜恒知道他需要休息,稍后姜恒將躺在血泊里,讓耿曙抱在懷中,一旁則是太子靈的人頭。
只待汁琮接近,耿曙便將發起決勝一擊。
姜恒暫時讓他坐在鄭國的護國神獸,青龍像一側。
“我去房頂埋伏。”界圭答道。
姜恒陪伴在太子靈身邊,太子靈道:“說也奇怪,姜恒,與你相識的第一天,我就有這個念頭。”
“什麼念頭?”姜恒想起的,卻是曾經在洛陽時,陪伴姬珣與趙竭赴死的那天。
“這一生,走到最后,”太子靈說,“陪伴在我身邊的人,說不定會是你。如今我的預感,竟是成為了現實。”
“你還沒死呢。”耿曙說。
太子靈一笑,和衣跪坐在塑像前,宗廟下傳來呼喊之聲。
“姜恒,”太子靈又朝姜恒說,“你想知道天下未來的氣數麼?”
姜恒答道:“你要卜卦?”
太子靈拿起一旁裝滿了竹簽的簽筒,說道:“身為國君,就讓我為神州的氣運,卜一卦罷,也不知道準不準。”
耿曙仍在雕塑后調息,姜恒抽出匕首,說:“卜罷,我也很想知道。”
但就在此刻,忽然間姜恒感覺到了一陣麻意,從舌頭到手臂,再飛快地蔓延到了全身。
我不能動了……姜恒甚至無法開口,第一個念頭是:那杯酒。
太子靈轉頭,朝姜恒笑了笑。
濟州城大火開始蔓延,那火焰沿著城東、城南飛卷。汁琮五萬鐵騎散入城內,殺出了一條血路,秋日楓葉如血,正街上據守的敵軍,很快就被他蕩平了。
“報——”信報奔馬前來,“王宮前道路已清出,曾將軍奪取了宮城!”
“汁綾!”汁琮朝不遠處喊道。
汁綾率軍前來,汁琮說:“你那邊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