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雍軍也開始亂了,傳來此起彼伏的咳血之聲。
汁琮發現了不妥,卻不知為何,郢軍忽然大亂,雍軍開始朝王宮方向本能地逃跑。
曾宇吼道:“陛下!快走!有人下毒!”
汁琮登時色變,飛速沖下王宮,翻出柵墻,吼道:“撤退!撤出城外!”
雍軍正在上風口,饒是如此,那陣煙仍在飛速擴散,汁琮顧不得安陽城了,他必須保住手下的性命,十萬郢軍,竟是全倒在了城南。
雍軍一片混亂,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后面的人擋著同袍,保護主力部隊撤出城外。
安陽西、北兩門洞開,汁琮甚至沒有收拾王旗,性命為上,匆忙奔逃出城。
風轉向了。
松華赤著腳,走進安陽城,沿飛星街一路走來。城里安靜無比,只有呼呼的風聲。
屋檐上滿是墜落死去的鳥雀,不聞家畜之聲。
在她的面前,則是蔚為壯觀的一幕,十一萬人,整整十一萬人,一個也沒逃掉,盡數死在了安陽廣闊的長街上。郢軍士兵或倒在房屋旁,或倒在巷中,每個死者都口鼻溢血,掙扎著爬向城南,爬向他們船只停靠的地方。
碼頭上滿地尸體,甲板上、船舷前還倒著死人,風帆展開到一半,舵手趴在舵前,鮮血已干涸。
火刑架之后,則是來不及逃跑的雍軍,他們堵在了王城門外,兩道則是抓緊了武器的死亡士兵。
火刑架下就像發生了一場在狂風里的雷擊爆破,而這天怒般的刑罰,留在世上的痕跡,恰恰好就是尸體分布的方向,軌跡以銅柱為中央,北方受風力所阻,只炸開些許,并均勻地,猶如彗星之尾,擴散往大半個安陽南城。
松華站在銅柱下,抬頭看那燒成焦炭般的尸體。
尸體保持著骷髏般完整的形態,左手已消失了,垂著頭,漆黑的眼窩中只有兩個空洞,仿佛正與松華對視。
一陣風吹起,尸體“嘩啦”一聲,垮塌下來,化作灰燼,被狂風卷向天際。
松華輕輕地行了個禮,繼而取出一個小木匣,拈了點骨灰收起,登上黃河岸邊的一葉扁舟,從此離開中土大地。
風越來越大,陰云遮沒天際,下起了小雨。
雨水淅淅瀝瀝,澆在了安陽的街道上,青石板路上的血水匯為小溪,朝著低地流淌而去。
千里之外,郢都江州。
晨露折射著暖日的眩光。王宮中,豢養的金絲雀聲止,沿途一片死寂。
正殿內,項余的尸體已化作一攤黑水。
太子安圓睜雙目,倒在王案旁,沒了氣息。
郢王熊耒七竅流血,胸前的白胡子上滿是鮮血,嘴唇不住發抖,氣息微弱。羋羅倒在柱畔,雙目圓睜,早已死去多時,手里仍抓著那封信。
【本想挑唆你父子相忌,自毀基業,親眼看大好宮闈,毀于奸佞;萬年椿木,焚燒殆盡,再尋機為舍弟討回當年欠債。但念及百姓無辜,多殺無益。】
【畢竟我命本不長久,唯三年可期,潛入宮中后,倒因一事,改而予以個痛快,在此,必須向你致謝。】
【于我一生中,所余無幾光陰,得以與故人再相聚,此生了無遺憾。】
【也罷,念及數月快活時光,便爽快行事,取你麾下十萬將士性命,將你父子二人,一并帶走。你大郢至此,想必再無征戰之力,唯坐等他國,焚你宗廟,奪你所愛,揚你尸灰,鞭你枯骨。
】
【即此,鄭重敬上。】
落款:刺客羅宣。
第158章 回家路
黃河之水奔騰不絕, 雷霆閃現,鋪天蓋地。
耿曙與姜恒被淋得渾身濕透, 躲進了一家驛站。
姜恒的身體與心,此時都前所未有地疲憊,他甚至來不及詢問耿曙,安陽城內發生的經過,包括項余如何將他送出來、雍軍與郢軍是否爆發了大戰,他的人生里, 只有一件事。
過往種種,伴隨著汁琮的翻臉無情,就此徹底結束。他曾經的付出,俱成了泡影。
幸而耿曙依然在, 他始終在,從未離開。
姜恒坐在榻前喘氣, 眼里帶著無奈, 耿曙始終背著黑劍,這一路上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這里還是不安全,”耿曙說,“得盡快離開, 勉強睡一夜就上路。”
“我累了,哥,”姜恒出神地說,“好累啊。”
“歇息罷, ”耿曙執著地說, “會好起來的, 恒兒。沒有什麼比咱們當年離開潯東, 去往洛陽更難了, 是不是?”
姜恒的表情有點麻木,點了點頭。耿曙站在窗邊,看著外頭鋪天蓋地的雨。
“咱們接下來得去哪兒?”姜恒當真一籌莫展。
“你想去哪兒?”耿曙回頭問,“想去哪兒,咱們就一起去。”
姜恒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躺在榻畔,片刻后陷入了夢鄉。耿曙放下黑劍,于姜恒身畔和衣而臥,一手按在黑劍上,隨時聽著驛站外傳來的響動,雨聲、腳步聲、戰馬嘶鳴、交談聲混在一起。姜恒不自覺地在睡夢里抱住了他,耿曙便騰出一手,摟緊了他的肩膀。
翌日,耿曙為姜恒買來食物,準備了干糧,天不亮便再次出發。
姜恒想問去什麼地方,耿曙卻道:“沒有想好以前,就跟著哥哥走罷。
”
姜恒點點頭,耿曙翻身上馬,帶著姜恒,沿東邊崤關下的道路折而向南,一路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