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買點東西,”姜恒說,“預備潛入郢軍大營里救人,你……待會兒先找個地方,讓你養傷。”
界圭強打精神,提著黑劍掂量,負在背上。
“你覺得耿淵這小子,更愛汁瑯,還是更愛汁琮呢?”界圭走上山路,一手搭在姜恒肩上,緩緩走去。
姜恒心事重重,對界圭的話根本毫無興趣。
“汁琮吧。”姜恒隨口道。
界圭說:“我看不見得。”
“你連一個死人的醋也要吃嗎?”姜恒已經知道界圭對汁瑯的愛了,不是朋友或兄弟間的愛,他當真是像愛心上人一般愛汁瑯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都說“界圭癡狂”。
“倒不全是吃醋。”界圭說,“你不覺得,耿淵仿佛陰魂不散一般麼?他的鬼魂啊,就附在這黑劍上,也是天意,每次你有什麼事,拿劍的人雖然不是同一個,最后卻都是黑劍來救你。”
姜恒“嗯”了聲,仍舊思考著他的計劃,他得先去弄點易容的東西,再與界圭扮成郢軍,混進大營里去,找到耿曙,把他帶出來。還得準備給他解毒的藥……他中了什麼毒?他最后說眼睛看不見了,是血月的毒嗎?
“我最近忽然回過神來,想到汁琮從前待耿淵,也沒見多好啊。”界圭摸摸頭,有點疑惑地說,“以他倆交情,耿淵斷然不會把自己眼睛弄瞎,替他在安陽埋伏七年。而且,既然得手了,趕緊帶著媳婦孩子跑不好麼?為什麼還要在安陽殉情呢?”
姜恒心急如焚,偏偏界圭還在絮絮叨叨地回憶,聽得他哭笑不得,卻不好打斷界圭。界圭一定有很多心里話無人傾訴,汁琮本來就不待見他,姜太后面前不能說,更不能朝太子瀧說,只能朝自己說了。
界圭又一本正經道:“我猜耿淵聽見汁瑯死訊的時候,就有了殉情的心了。”
“別人有愛人,”姜恒說,“孩子都有了。他不喜歡汁瑯,汁瑯是你的,你的,是你界大爺、界殿下的,沒人搶,放心罷。”
界圭明顯很吃醋,而且這件事本來也是他理虧,知道汁瑯死的時候他沒跟著一起死,反倒被耿淵搶了先,這當真是他平生邁不過的一道坎。而且要殉情,都這麼多年了,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一抹脖子不就跟著去了麼?為什麼不死?既然不陪他一起死,又有什麼臉說愛他?每當界圭夜里想起,便為此耿耿于懷。
說來說去,他只能將原因歸結為,汁瑯還有遺孤,仿佛這些年里,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就是這股力量。
“汁瑯究竟有什麼好呢?”姜恒說,“怎麼這麼多人為了他要死要活的?”
“也沒有很多人罷,”界圭說,“只有我一個不是麼?”
姜恒一想按自己剛剛說的話,倒也是。
界圭說:“他是個孤獨的人啊,就像你一樣孤獨,只有我愛他。你看,有兩個人在為你赴湯蹈火呢,你是他兩倍了。”
姜恒心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得趕緊去救人。
山澗中薄霧繚繞,界圭聽見遠方傳來狗吠聲,說:“你的鷹呢?”
“偵查去了。”姜恒朝天際抬頭看,他已經能大致分辨出海東青的飛翔方向了,“山里有人。”
界圭說:“趕緊跑吧,多半是抓咱們的來了。”
纖夫、浣婦、相士、貨郎、挑夫、胡人。
小二、掌柜、馬夫、士卒、獵戶、刺客。
十二人,外加血月門門主,在這次中原行動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敗。
門主重傷,不僅黑劍沒有到手,還死了九個。
老者咳嗽不止,服下藥后,已漸漸緩了下來。耿曙被抓住了,心頭大患被解除,剩下個半死不活的界圭,以及武功平平的姜恒。
他坐在石頭上,刺客說:“那只鷹就在附近,我看見了。”
“拿到黑劍,”老者說,“就回輪臺去,須得休養一段時日。”
刺客注視門主,鬼骨鞭竟是在黑劍面前不敵一合便被瓦解,血月更是身負重傷,那年輕人實在太強了。
獵戶吹了聲口哨,喚回來一只狗,說道:“他們距離此地有些遠,我們先追上去?”
老者道:“一起行動罷,盡量還是不分散的好,越是勝券在握,就越要小心謹慎。”
身材高大的士卒于是過來,背起老者,開始快步穿過山澗,抵達界圭與姜恒昨夜上岸的地方。
“怎麼?”蒙面刺客見獵戶臉色不對,問道。
獵戶示意他看自己的狗,他養了四只獵犬,全派出去追蹤目標的下落,卻只回來了一只。
“都去哪兒了?”獵戶自言自語道。
刺客本能地感覺到,事情并不簡單,但答案很快就得到了。
山澗邊上,坐著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姑娘,穿一襲黑袍,赤著腳,兩腳浸在溪水中,腳邊有三具猛犬的尸體,血將溪水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她沒有任何殺氣,也不是刺客,坐在離他們十步開外,沒有半點危險的意圖,但一個身穿黑衣的小女孩,獨自一人出現在山林深處,場面極其詭異。
她的手腕上,卷著一把劍。
“放我下來。”老者認得她,這女孩叫“松華”,她的劍,叫“繞指柔”。
松華抬眼,朝他們望來:“弟子們有弟子們的規矩,師父們有師父們的規矩,對不對?”
老者沒有回答,面容凝重,稍稍退后少許,拔出腰畔的細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