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琮撣了幾下袍襟,示意這就結束了?
“那麼便商量完了。”汁琮說,“你們什麼時候去朝熊耒回報?”
屈分笑道:“王陛下讓我們依照禮節,北迎天子之證,說不得,還要叨擾幾天了。由末將親手接下金璽,屆時再動身南下。”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屈分的暗示,拿不到金璽,郢軍這是不會走了。至于拿到之后,撤不撤,還得看他們的心情。
汁琮沒有生氣,也沒有重復先前的話,笑道:“也好,那麼我盡快讓落雁送過來。”
“很好,”屈分說,“這段時日,末將一定會約束手下兵士,兄弟之邦,以和睦為上。”
“兄弟之邦。”汁琮贊許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意為談判結束,逐客。
屈分與項余各自起身,都看了姜恒一眼,姜恒卻依舊坐著。
“我們在外頭等你。”項余朝姜恒道。
姜恒點了點頭,這是他們來前商量好的,郢人的部隊還駐扎在宮外,這麼一來,汁琮就下不了手了。
汁琮笑道:“項將軍還請回罷。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外甥,等什麼?”
項余忽然轉身,那一刻,他竟是流露出絲毫不將汁琮放在眼中的氣勢。
“若我沒記錯,姜大人的身份還是質子罷?”項余正色道,“末將帶他過來,自然也該帶他回去,這是王陛下的吩咐。”
說著,項余又露出嘲弄的笑容:“雍王想趁機討他回去,這可不行。”
姜恒在這一刻,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項余有點像一個人。那個人,險些已被他遺忘了,那種“我既然帶了你來,就要帶你回去”的語氣,像極了那個很久以前,被太子靈派到他身邊,貼身伺候他的鄭國人“趙起”。
“說得對,”汁琮沒有堅持,“孤王虛心接受意見,請兩位將軍在殿外稍等。”
項余于是朝姜恒點頭,與屈分轉身出去。
殿外,天光慘白,屈分抱著手臂,壓低了聲音道:“這與吩咐的不一樣。”
項余打量屈分少傾。
“他不交金璽,”項余揚眉道,“接下來就不能動手。”
屈分道:“項將軍。”
項余絲毫不讓:“屈將軍。”
屈分說:“這里是我說了算,我有太子密令。”
“密令是他讓我交給你的。”項余說。
屈分現出疑惑神色,轉念一想,項余說:“但我不會阻止你,你最好想想清楚。熊安的決策,也不是時時都正確。”
“我是拿王家俸祿的人,”屈分說,“當兵的,只要按吩咐做就行了。反而是你,項余,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麼?”
項余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說:“既然執意如此,你就去準備罷。”
屈分居高臨下,審視了項余一番。
“我在這里等他們,”項余又說,“畢竟金璽還沒到手,你說是不是?”
屈分冷笑一聲,沿著臺階下去。項余在臺階上坐下,聽見殿內傳來爭吵聲,感覺到了耿曙的怒火,因此,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修正,曾經對這名雍國王子所下的判斷。
第150章 繡畫屏
殿內, 耿曙與姜恒依舊端坐。
“翅膀硬了,”汁琮喝著酒,笑道, “就像那只海東青。”
姜恒沒有插話,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該開口, 必須把話留給耿曙說, 因為這件事, 對耿曙而言很重要。
“恒兒在江州差點死了。”耿曙沒有理會汁琮含沙射影的諷刺, 說道。
“他還能來, ”汁琮笑道,“就沒有死。恒兒,你死了麼?”
汁琮朝姜恒舉杯,但他們的手里沒有酒, 汁琮便自若喝了。
“為什麼?!”耿曙幾乎是怒喝道。
聲音在殿里震響,姜恒被那聲斷喝嚇了一跳,他預感耿曙會為了他,直面頂撞汁琮。但這就像暴雷一般,是他從未見過的。
耿曙氣得發抖,一手握緊了黑劍。
“你要殺我?”汁琮忽然失笑道, “你的武功全是我教的, 你的兵法也是跟著我學的,現在你要用你爹的黑劍來殺我?問過你爹了不曾?”
耿曙提著黑劍,沉默地走向正殿內。
姜恒馬上道:“哥。”
汁琮聽見這話時露出少許意外, 望向姜恒,再看耿曙。
“是真的。”耿曙說。
“你相信就是真的,”汁琮說,“不相信, 就不是。我教了你這麼多,兒子,如今父王要教給你最后一件事了……”
說著,他稍稍傾身,朝耿曙說:“世人只相信他們相信的,上到天子,下到豬狗,都是如此,真的假的,沒有意義,做一切事,不過三個字‘我相信’而已。”
汁琮輕輕攤手,但姜恒敏銳地發現了,他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覺地發抖。
“哥。”姜恒起身,果斷拉住了耿曙另一只空著的手。
就是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讓姜恒判斷出汁琮心里在畏懼,既然畏懼,就證明他絲毫不懷疑耿曙今天會朝他動手,這一次與在玉璧關前、在潼關下的軍帳中不一樣。
當他認為對方不會動手時,會慢條斯理地解開外袍,讓耿曙來殺。
但這一次,他既然覺得耿曙也許會真的動手,局面收拾不住了,就必然將提前做好準備。正是這轉瞬即逝的一個微小念頭提醒了姜恒。
汁琮不可能毫無準備,他一定還埋伏下了人,姜恒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許藏身在屏風后,也許在王案上汁琮的背后,正在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即將刺進他們胸膛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