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非常小心。
屈分身經百戰,看似大大咧咧,實則非常細膩,姜恒倒是半點不擔心他。
他們緩慢走上安陽宮殿前的三百六十臺階,那是一條四國使臣曾經的不歸路。
“黑劍在你手中,比給我用更好。”汁琮的聲音在正殿內回蕩,第一句是朝耿曙說的。
耿曙率先而入,在殿內站定,兩腿略分,面朝汁琮,自若道:“因為那是守護星玉的劍。”
“把烈光劍給我罷,”汁琮說,“黑劍歸你了。”
耿曙交出烈光,猶如完成了一個交接儀式,仿佛在這一天,他正式接過了父親耿淵的責任。
只是,這責任在于守護誰,耿淵為之付出一切的人,是汁琮,還是死去的汁瑯,只有耿曙與汁琮彼此自己心里最清楚。
諸人紛紛停步,汁琮上下審視姜恒,姜恒也好好打量了汁琮一番。
他會召出刀斧手,殺光我們麼?姜恒心想。
別宮坐西朝東,一如五國宮殿布局,面朝天子所在的天下正中洛陽。雍、郢二軍據安陽城中軸線為界,屈分與項余將四千名士兵駐扎在王宮外,汁琮應當不敢動手。
何況他也沒有父親的身手,真要動刀劍,耿曙可以保護他逃離,而屈分、項余要自保也不難。外頭的守軍隨時會打進來,汁琮應當不至于如此囂張。
汁琮看著耿曙,忽然一笑。
“屈將軍、項將軍,”汁琮說,“兩位辛苦了,請坐。”
屈分點點頭,與項余走到右邊坐下,余姜恒站著。
“姜恒,你也坐罷,”汁琮目光中帶著嘲弄神色,“隨便找個位置。”
耿曙朝姜恒招手,姜恒便坐到他的身邊,他忍不住四下審視,想起當年他的父親,在此地殺了七個人。
畢頡、重聞、遲延訇、長陵君、公子勝、子閭。
以及他自己。
其中的五個人,都有著結束大爭之世的才能,正因他們生在同一個時代,大爭之世反而永無結束,最后被耿淵一口氣全殺光了,同樣解決不了問題。
他如果留下一個人,也許如今就會好得多,如今這一切就像宿命般,落到了耿曙的身上。
姜恒常常覺得造化弄人,命運安排他與耿曙走上這條路,也許是在贖罪——朝天下人贖罪。父親弄出的爛攤子,必須由他們來收拾與彌補。
汁琮如今正坐在當年耿淵坐的位置上,這令姜恒生出奇怪的感覺,他不知道耿曙是否也在想這件事,回到安陽后,他的感慨,一定比自己更多。
此刻,耿曙將黑劍放在膝前,一手按上劍鞘,沉默地聽著汁琮的談論。
汁琮的聲音傳入耳鼓,忽遠忽近,正與屈分、項余寒暄,姜恒心不在焉地聽著。
“殿下讓末將帶話,”項余想了想,說,“您托他辦的事,他給您辦完了。”
汁琮說道:“不僅辦完了,還辦多了。”
姜恒的注意力轉移到他們對話上來,他明白項余沒有說出口的剩下半句——既然都辦完了,你就該付報酬了。
汁琮與太子安果然有交易,姜恒沉吟不語,應當就在他制定進攻照水一戰不久后,太子安便知會了汁琮,約定提前共同瓜分梁國。
屈分又是哈哈一笑,眼神卻十分銳利。
“五國聯會之時,”汁琮漫不經心道,“孤王會把他想要的給他,不,如今剩下四國。鄭國已是手下敗將,代國沒有這個資格,除了他,還能有誰?”
金璽麼?姜恒心想,多半是金璽。
項余看了眼屈分,屈分不易察覺地點頭,默認了不著急,沒必要現在就要。
項余又問:“不知雍王打算如何處理梁王,與梁國大臣?”
“這也是個麻煩事,”汁琮答道,“本來正想與你們商量,眼下他們被孤王關在地牢中,依我所見,斬草總得除根,否則容易留下變數。畢竟誰也不想爹死了,兒子過個十幾年后來報仇,是不是?”
項余與屈分都沒有說話,對視一眼,復又看向耿曙。
姜恒忽然心中一動,緊接著,汁琮也望向耿曙。
汁琮說:“國君處死他國王族,終究不合規矩,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代表天子,賜死國君。”
姜恒馬上明白汁琮之意,有權賜死梁王的人,就只有姬珣。而自己與耿曙,則是打著王軍的旗號來攻梁。汁琮這是要讓他們倆出面,與梁人為敵了。
耿曙正想說“我不會這麼做”時,項余卻道:“饒了他罷,不過是個小孩兒,能做出什麼事來?”
汁琮冷笑,說道:“項余將軍倒是對小孩兒很寬容。”
項余淡淡道:“有家有小,年紀大了,說不得總容易對小孩兒網開一面。雍王就沒有子女麼?”
汁琮說:“我兩個兒子,一個在落雁,學著當國君;另一個就在你的面前,學著保護國君。既然這麼說,便權當為他倆積點德罷了。只是關著也不是辦法。”
“人交給我,我帶走處置?”項余說。
“那就給你了。”汁琮淡淡道。
屈分臉色有點奇怪,轉頭望向項余,顯然他們來前沒有商量過這件事,但項余也許帶著王室的命令,要保全梁國國君,只是這有什麼用呢?
姜恒猜測是為了控制梁人的民心,如果決定權在他手上,他也會這麼做的,與其殺掉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激起梁國從上到下的悲憤,不如封他個侯,讓他活下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