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量只夠形成一波,便飛速散去,但足夠了。
白汽沖天而起,然后便是連續不斷的輕響,仿佛有什麼裂開了,被近乎燒紅的石墻驟然冷卻,猶如炮仗般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那裂響越來越大,與天際的滾雷混在一起。
落雁城破城的一幕在照水之外重演,雖不及當初太子靈以足足一月時間,挖塌了十里巨墻,但近五丈高墻碎裂,崩落的碎石亦十分壯觀。
遲晝驀然睜大雙眼,眼睜睜看著面前的城墻裂開,再盡數崩塌下去!
城外青山、河灣、平原登時一覽無余,耿曙面無表情地駐馬,看著面前碎開朝兩邊滾落的高墻,拉下頭盔,擋住了上半張臉,溫潤的嘴唇稍一動。
遲晝看不清率軍之人在做什麼,但面前的這個巨大缺口告訴他,不用再妄想抵抗了。
緊接著,王騎朝他們發動了沖鋒,奔馬穿過亂石,沖進了照水城。
“這就是……實際上的情況。”姜恒拿著耿曙的家信,向朝廷眾人從頭到尾,交代完經過。
熊耒與太子安都聽得一愣一愣,以為姜恒在編故事。
“實話說,”姜恒道,“比我想的還快,嗯,確實,確實很快,原本預計五月初一前結束,這才……一個月,現在照水是郢國的屬地了,屈分屈將軍已接管了全城。”
“哦……好的。”太子安就像做夢一般。
熊耒登時哈哈大笑,朝姜恒說:“好樣的!”
“很好,很好。”熊耒緩慢起身,嘆了口氣,仿佛又有唏噓與傷感之意,說道,“年輕人,了不得啊,王兒,你好好收拾善后罷。”
說著熊耒竟是獨自走了。
太子安過來,拉起姜恒的手,感慨道:“太不容易了,郢國十七年里,這是一場最漂亮的勝仗。
子淼殿下當真盛名無虛。”
姜恒笑道:“仰仗王威而已。”
“從今往后,兩位就是我大郢的國士!”太子安感動道,眼里卻現出不自然與畏懼。
姜恒很清楚這一刻他在想什麼:江州如果碰上這等攻勢,要怎麼對付?!對付不了!耿曙若用一樣的計策來打江州,城墻說破就破。
“其實若事先料到,”姜恒說,“不讓他放火,自然就無計,萬一下雨呢?就算不下雨,城中拖來水車,在點火開始時,便離得遠遠的,從城內往城外拋射水流……”
“對對,”太子安定了定神,說,“也不難破,嗯。”
“應當是趙靈破落雁,啟發了他,”姜恒說,“這種計策用一次,就不能用第二次。敵人一旦有了提防,就不能說是奇謀了,雕蟲小技,不足一提。”
姜恒雖是謙虛,卻明白耿曙的計策有多厲害,夸他是軍神當真不為過,這次破照水,當真將兵法中的天時、地利發揮到了極致。看似尋常人都能想到,卻必須清楚戰場的地形、河水在何處拐彎、能有多大規模的漫灌、火焰灼燒后多久,才能破堤灌水、這麼厚的城墻,能不
能形成開裂,以及四十萬滾木夠不夠燒到那時候。
耿曙每一步都估得極準,顯然是多年來的積累,讓他做過許多功課,想到什麼計策哪怕用不上,也會先記下來。
功夫總在戰爭之外,大抵如此。
第145章 溫柔鄉
“可以請子淼回來了。”太子安定神后, 開始討論下一步舉措,帶著姜恒往東宮去。
“我已經派他出去了,并未留在照水。”姜恒說。
“啊?”太子安突然一怔, 停下腳步,懷疑地看著姜恒。
姜恒知道太子安在想什麼, 耿曙所帶雖號稱王軍, 卻大多仍是雍國兵馬,這座城是幫郢國打下來的, 下城后自當拱手相讓,以示避嫌。否則若他駐扎在城內,雍國萬一翻臉要控制照水怎麼辦?
“去哪兒了?”太子安不悅道, 顯然姜恒沒有提前與他商量,他對此很不滿, 但很快,他便又換上了笑容,恢復了一貫以來的親切:“支援雍王去了?”
“我讓他破照水后稍事整備, 便取東北路,前往崤關往安陽的必經之路,預備伏擊前來營救梁王的趙靈。”姜恒提醒道,“殿下, 咱們還未完全勝利,必須鞏固成果。汁琮毫無預兆南下,一言不合就開始攻打安陽城,令我毫無準備, 只能將錯就錯,試圖補救了,事出權宜, 來不及與您商量,就怕雍國陷入苦戰,到時候郢軍全是水軍,總不能不救。”
姜恒這話也是在暗示太子安,我不追究你私下與汁琮通消息,你也別追究我指揮耿曙,何況耿曙本來就是我的人,也算不上越權。
姜恒等了好一會兒,待太子安消化了他的話,又說:“照水對郢、雍、鄭都非常重要,擁有這座城,您就有了入主中原的據點。否則為什麼郢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這座城?”
“是,”太子安回到了最初的計劃上來,收斂心神,說道,“據點非常重要。”
雍與郢都是中原人口中的“蠻夷”,一個在北,一個在南,狹義的中原,所指無非洛陽、嵩縣等天子轄地,以及梁與鄭的一小部分。
雖說長江中下游已被歸入了泛義上的“中原”,但大家在歷史中仍認同各自“蠻夷”的身份,姜恒自然理解,在黃河流域獲得一個據點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