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還是早點走的好, ”姜恒哭笑不得道, “太給你們添麻煩了。”
“萬金之軀,坐不垂堂,合情合理。”
宋鄒在花園里觀賞他種的芍藥, 這是他的冥想方式,一名縣官,種的芍藥卻冠絕天下,也是不務正業。
“有時下官覺得,”宋鄒又抬頭朝姜恒說,“嵩縣確實也該培養刺客,否則碰上這等事當真束手無策。”
姜恒想了想,說:“可是訓練刺客,可不是什麼輕松功夫,剝奪一個人的命運,只留下嗜血的欲望,以及所謂的‘忠誠’,太殘忍了。”
“是啊。”宋鄒在這點上,一直與姜恒是相似的,他們尊重每一個人,尊重他們的生命,尊重他們的選擇,尊重他們的意志。
正因相似,所以理解。
他換了個話題,朝姜恒說:“這次我為武陵侯募集了八千兵士,已經是嵩縣能出的所有了,畢竟雍軍雖敬仰他,歸根到底,終究為汁家效力。”
“謝謝,”姜恒說,“當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耿曙的兩萬兵馬征戰可以,萬一對上汁琮親自率領的雍軍,他們敢與昔日的同袍打仗嗎?
宋鄒嘆了口氣:“若當年早一點這麼做,也許洛陽就不會覆滅。”
“該來的總會來。”姜恒在一旁坐下,安慰宋鄒,說,“何況當初嵩縣雖富有,真要集合起八千人的軍隊,也實在不夠。”
七年前嵩縣要養王都,錢都源源不絕地抽調往朝廷,哪有余力?正因為這七年里,縣庫重金未動,才能養兵發軍餉。
宋鄒問:“姜大人的最終人選,定了?”
“沒有。”姜恒疲憊道,“我本以為已選定了,現在看來,還是不行。”
姜恒明白宋鄒所問何意,從離開洛陽之后,他們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姜恒拿著金璽,宋鄒從旁協助,根據姬珣的遺命,尋找新的、足可統領神州的人選,讓他成為結束這大爭之世的天子。
姜恒最初選擇了趙靈,其后則因耿曙,放棄鄭國,改而選雍,但汁琮之舉令他意識到,他不能選汁琮。至關重要的一點不是汁琮要殺他,而是汁琮為了個人的目的,會殺任何他想殺的人。
這是絕不能縱容的,否則一旦他握有絕對的權力后,政策無從推行。
這也是姜恒與宋鄒第一次直接而正式地討論這個問題,從彼此的責任與目標上來看,他們不是上下級,更像一對戰友。天底下,宋鄒是最理解姜恒不容易的人,甚至比耿曙還要更理解他的志向。
“未來一團迷霧。”姜恒有點茫然地說。
宋鄒躬身,鏟出他的芍藥,移植到另一個花圃中,回頭道:“實在不行,姜大人考慮一下,自己上?”
姜恒哈哈大笑,道:“宋大人,你這是要害死我了。”
他當然知道,宋鄒不過是開個玩笑。但姬珣將金璽交給他的時候,確實說過,如果誰都不行,那就自立為天子,也是不妨。
“雖說對國君有諸多要求,”姜恒嘆了口氣,拿過水碗,為宋鄒彈了點水到移植的芍藥花葉子上,“可仔細想想,換我自己去當,也不一定就比他們更好。太難了。”
宋鄒沒有接這話,反而看著花,若有所思道:“姜大人,這些芍藥,都是從西川托人買來的,您覺得好看嗎?”
“很好看,”姜恒說,“想不到宋大人竟有這本事。”
“但初來之時,”宋鄒端詳道,“實在很一般,色俗,朵瘦。就像您看見的,這等混合后令人賞心悅目、天下難尋的花色,都是一代又一代,經好些年頭,嫁接,培花,選種,最后才呈現出來。”
姜恒點了點頭,明白宋鄒借養花的話頭,在與他討論人選問題。
“一代理應勝似一代,”姜恒說,“本該如此。起初我將人選定在國君身上,后來發現實在不行,才改成了各國太子。但是人與花終究不一樣,宋大人,芍藥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長,人不行,終究會被影響。”
“通常種出我想要的花后,”宋鄒說,“先前培種的植株,就會連根拔掉了,畢竟心力總是有限的,土壤有限,陽光也有限,養分更是有限。”
姜恒沒有說話,明白宋鄒在提醒他,他的手腕還是太軟了,需要打開局面。
“我再想想罷。”姜恒答道。
姜恒比較過各國新的儲君,除了梁國之外,他全見過了。事實上汁瀧是他最屬意的,他未來將是個合適的國君,至于能不能成為天子,還須再教導。
雍國的問題就在于,眼下看來,汁琮不容他改變兒子,汁瀧繼承的是他的信念,而不是他姜恒的信念。
宋鄒的思路則既簡單又直接,你把汁琮做掉又怎麼了呢?有什麼問題嗎?爽爽快快搞死汁琮,你大可扶持汁瀧上位,問題迎刃而解。
我現在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先活下去。姜恒有時想起,當真哭笑不得,他終于也面臨性命之危了,小命先留下,才能與汁琮對抗罷。
翌日,大軍開拔,項余前來接姜恒的隊伍也到了嵩縣外。
這次嵩縣是真正的傾縣而出,全縣編入軍隊的成年男子經過一年多的訓練后,準備為耿曙與姜恒而戰,一聲令下,無人質疑,更沒有人問為什麼,百姓則都靠郢國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