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且聽著罷。”耿曙現在已經對國君們不抱任何信任態度了,今天承諾的話,明天就能翻臉不認賬,大爭之世,禮崩樂壞,信任消亡。
汁琮給予他的傷害,比給姜恒的更甚,他為雍國付出了這麼多,不辭辛勞率軍打仗,活得就像牲畜一般,唯一重視的人只有姜恒。
汁琮當然知道這一點,他很清楚姜恒是他的性命,但就是不顧一切,要來動他的性命。這點讓耿曙怒火中燒,只是他沒有當著姜恒的面表現出來。
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朝汁琮復仇,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因此而死,姜恒就什麼都沒有了,他怎麼忍心?
“我送到這里,”項余過來,看了眼耿曙與姜恒,“就此暫別了。”
姜恒笑道:“你應當不出兵打仗。”
“我要保護王的安全,”項余說,“照水一仗,不一定能見上面。你們還會回來的罷?”
“會的。”姜恒說。
項余卻道:“我倒是希望你們別回來了。”
姜恒笑了起來,說:“為什麼?將軍嫌我們煩了?說實話,確實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耿曙瞇起眼,打量項余。項余擺弄兩下手里劍鞘,隨口道:“刺客前赴后繼,殺又殺不完,還不知道他們躲在什麼地方,確實心煩。”
“到哪里都會有的,”姜恒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項余看著姜恒,無視了一旁的耿曙,目光中若有深意,最后道:“前路兇險,萬請珍重,姜大人。”
姜恒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耿曙與太子安作了一個約定,他將調動軍隊,替郢國充當前鋒,在聯會召開之前,攻下梁地的照水城,這處正是姜恒離山時,第一個到訪的大城市。
而作為交換,太子安則答應,保留嵩縣天子封地的自治權,不對其作任何干涉,只要定時朝郢王納一定的歲貢就行,歲貢可以用玉礦或原石支付。
這麼一來,耿曙便保全了自己的封地,他可以將嵩縣這塊飛地,當作五國勢力狹縫內的一個國中之國,與姜恒暫時居住。
當然,按質子之約,姜恒于戰后還須回郢地一段時間,這主要是郢王的要求,其后就隨便他了。
這次軍事行動,雍國完全不知情,也即意味著耿曙將對汁琮發出明目張膽的挑釁,動用郢國軍隊,幫郢國打仗,且完全不知會,必將引起朝野的震動與猜測。
但耿曙不在乎,他現在除了姜恒,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必須利用其手里所有的力量,來確保兩人的安全。
至于雍國下一步會說什麼、做什麼,屆時再說,必要的時候,耿曙甚至可以背叛雍,轉投任何一國。
本來汁琮無論做什麼,耿曙都不會背叛他,但他眼下舉動,已經徹底觸犯了耿曙的原則。
“如果復國,”姜恒調侃道,“你就是國君了。”
“你才是國君。”耿曙說,“你想當國君麼?我看還是請界圭回來當國君罷,你可不能太忙。”
姜恒笑了起來,不過說說而已,越人早已像歷史的塵埃,散沒在了故紙之中,他們不再有自己的土地,成為了五國的百姓。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再茍延殘喘,置曾經的族人于殺戮之中,只為放不下一個“國”的概念,于心何忍?
“不想當,”姜恒說,“半點也不想當。”
耿曙“嗯”了聲,兩人回到嵩縣,嵩縣四季更迭,這已經是姜恒第四次回來了,春夏秋冬,當真各有美景。
宋鄒一如既往,親自來迎,時間在這里仿佛沒有造成任何的變化。
宋鄒看著兩人,感慨萬千,最后說:“武陵侯,姜大人,兩位回來了。”
宋鄒改換了稱呼,姜恒懷疑他一定打聽到什麼了。
“準備糧草,”耿曙朝宋鄒說,“傳喚各級將領,三月初三發兵往照水城外,與郢軍會合。”
宋鄒點頭,姜恒回到自己家里,終于松了口氣,不必再像在江州一般顧忌形象,可以橫躺,可以側躺,可以穿著單衣長褲四處走動,吃飯也不用正襟危坐,先謝國君賞飯了。
姜恒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耿曙這次沒有回避,脫得赤條條的,到府后溫泉去泡澡。
“你的話越來越少,”姜恒看著耿曙說道,“心事也越來越多。”
耿曙回過神,說:“我在想發兵的細節,沒有心事。”
姜恒笑道:“我總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耿曙揚眉現出詢問神色:“爹嗎?”
“不,”姜恒說,“我又沒見過他,像趙竭將軍。”
耿曙:“我又不是啞巴。”
姜恒笑道:“你的神態有時讓我覺得有點像,別老皺著眉頭。”說著,姜恒伸出手,舒展耿曙英挺漂亮的眉毛。
耿曙笑了起來,說:“過來,讓我抱著你。”
姜恒便躺在耿曙懷里,兩人坐在溫池內,看著春日里晴朗的天空。
“趙將軍見王的時候,”耿曙忽然自言自語,說,“一定也有許多話說的,只是對著外人不想說而已。”
“他其實會說話?”姜恒驚訝了,他確實從未見趙竭開口。
“不會。”耿曙說,“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許多話。”
耿曙確實漸漸地理解了趙竭,理解他為何總是一副凝重神情,當年他在人生成長中最重要的階段里,見得最多的武人,就是趙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