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春風吹來,卷著雨水里的桃花,飛進殿內,旋轉著落在兩人身前,濕漉漉的花瓣,落在姜恒杯中。
“哥哥不會再讓你回到那里,以往的一切,從此與咱們再無相干。”
耿曙的聲音在姜恒耳畔回響,仿佛讓他看見了落雁的時光變遷。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世間幾度變遷,滄海成桑田。
“我一直記得答應過你的事,想帶你去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神州也好,西域也罷,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歡。”
“我會陪著你,”耿曙說,“就像在夫人面前說過的話、立下的誓言。”
“好。”姜恒的所有煩惱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就看開了,恢復了他少年的清澈笑容。
“我很喜歡。”姜恒想了想,又說。
耿曙平靜地看著他,看著這生命里,與他曾有著最堅固聯系的人,這一刻他很心疼,因為姜恒尚不知等待著他的,將是什麼。
甚至不知道他曾失去過多少。
不曾擁有過的東西,是否也就意味著沒有失去這一說?
雍國、儲君、父母、家人……這些本該都是他的,他卻一樣也沒有得到過。汁琮奪走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贈予他父母雙亡、家園破散、戰亂的痛苦與童年的孤獨,予以他錯亂的身份,如今又剝奪了他自己,就連他在洛陽想緊緊抓住的最后那點溫暖,也在這大爭之世中一點一點地消散。
如今汁琮還想奪走他的生命。
但面對如此多的不公平,姜恒卻從未抱怨過,他坦然承受了一切,只要給他一丁點,他就會很珍惜。
耿曙心道:因為我,這全是因為我。
耿曙一直很清楚,全因他的存在,才讓姜恒覺得,一切都無所謂,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別的都不重要。
于是姜恒笑了笑,就像從前一般,朝耿曙說:“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可不知足的。”
“這樣挺好,我很喜歡。”
——卷五·列子御風·完——
卷六·霓裳中序
第139章 容身處
“不要去做什麼, ”姜恒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都不要做,如果你有危險, 想想我,我就什麼都沒了,哥。”
“我明白,”耿曙悲哀地說, “我一直明白。”
“為什麼?”姜恒在這件事上,卻很不明白。
道理他向來很懂,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殺大臣天經地義, 古往今來,一向如此。
汁琮想殺他很合理, 可最不合理的是, 為什麼現在殺他?自己若是汁琮, 就絕不會在此時動手, 天下尚未一統,他還有許多用得著自己的地方。
太子瀧知道這件事嗎?姜太后知道嗎?汁綾知道嗎?
耿曙沉默地喝完藥, 起身。
“別動。”姜恒說。
“不礙事, 恒兒。”耿曙說,“我想出去走走, 我們一起, 不出宮,就在宮內。”
姜恒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平復過來, 恢復了理智,開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來分析這個問題。現在正是好好思考的時候,耿曙卻堅持想出去透透氣。
姜恒拗不過, 只得陪他一起,耿曙沒有用手杖,走幾步,腰腹內傷便隱隱作痛,但姜恒配的藥材很有效,已比昨天好多了。他根據情況判斷,自己用不了一個月就能康復,只是在這段時間里,必須非常小心,畢竟誰也不知道刺客什麼時候會再來。
“我不明白為什麼,”姜恒說,“我與他無冤無仇,也許他還記得在玉璧關的那一劍,可就算要朝我動手,也不該是現在……”
耿曙沉默地聽著,他知道今天姜恒不能再接受更多的沖擊了,他根本無法想象,姜恒聽見真相時會怎麼想,他說也是錯,不說也是錯,有時甚至寧愿自己犯錯,隱瞞他一輩子算了。
可是這對他而言,更不公平,耿曙知道自己在欺騙他,當真進退兩難。
“也許他覺得我無法控制。”姜恒又自言自語道,“待他死后,汁瀧一定會對我言聽計從,為了保護汁瀧,他必須殺我。”
“不,不是的。”耿曙喃喃道。
姜恒頭腦清楚后,分析的條理也清晰了許多,說:“有你在我身邊,咱們又有勤王之功,他在位時不提前下手,以后更動不了我……”
“我說,不是的,恒兒。”耿曙說,“不僅如此。”
兩人停下腳步,耿曙與姜恒對視,廊下雨水低落,一滴滴水猶如穿在一起的線。
姜恒不明所以,看著耿曙。
“我錯了,”耿曙說,“我不該相信他。是我太天真,有人對我好,你又不在我身邊,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
“沒什麼,”姜恒反而安慰起耿曙來,“那是你爹。”
耿曙卻抬手,示意姜恒不必扶他,讓他說完。
他獨自站在廊下,仰望鋪天蓋地的雨水,說:“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哪一天?”姜恒沒有問什麼事,反而問起了時間。
“你在落雁城外受傷的那天。”耿曙說,“那天我與郎煌談完,回到房中,后來你歇下了,我卻始終睡不著,看著你,想到了玉璧關的雪夜。”
姜恒:“嗯,我刺殺他的那天。”
耿曙說:“我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現在,就在剛才,我終于想起來了。”
“當時,你是不是被太子靈蒙住了眼睛?”耿曙問,“你告訴過我,現下再說一次,盡量別漏過任何細節。
”
姜恒點了點頭,將當時的情形朝耿曙詳細描述了一次,包括汁琮如何將他抱在懷中,如何解開他的蒙眼布,看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