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盈野,桃花燦爛,項余在一處空曠地上盤膝坐了下來,侍衛上前攤開鋪毯,抬過矮案,三人便席地而坐。又有侍從擺上小菜與春酒,姜恒哭笑不得道:“來了郢國后,到哪兒都有吃的。”
“內子做的點心,”項余說,“知道我們今天要賞花,便著人送來了。”
“不見嫂子,”姜恒說,“怎麼也不帶著出門?”
項余答道:“他們出城踏青去了。”
耿曙打了個呵欠,望著遠處的巨樹,忽想起往事,說:“那就是‘椿’?”
姜恒也聽說過這棵巨樹,說:“多少年了?”
“不清楚。”項余仍在憂慮,心事重重,說,“傳說郢國沒有人,知道這棵樹的歲數。”
“上古有大椿者……”姜恒朝耿曙說。
“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耿曙當然記得,當年在潯東練劍時,他便聽姜恒誦讀過這一段,椿就像預兆著人間的枯榮興衰一般,維系著南方大地的血脈。
“你覺得會是誰?”項余朝耿曙說,“憑直覺說說。”
耿曙依舊答道:“不知道,尸體被你帶走了,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個答案。”
項余說:“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我們只能查到是一名習武之人,甚至沒有交過手,連門派也無從知曉。”
姜恒說:“什麼地方的人,總能看出來點端倪罷?”
“像鄭人,又像梁人。”項余皺眉道,“面部有風霜痕跡,皮膚干燥,平日里像是在過苦日子。”
項余靜了一會兒,又說:“那夜還有一名刺客,替你們補上了一劍。”
“對。”耿曙淡淡道。
姜恒沒有看見最后趕來的界圭,睜眼時只見一道人影。他問耿曙,耿曙告訴他了,卻讓他誰也不要說。
“據說他戴著一副銀面具?”項余疑惑道。
耿曙點了點頭,項余又道:“是雍國派來暗中保護你們的罷?”
耿曙正思考是否回答他時,姜恒卻覺得在這個問題上不能瞞他,畢竟別人將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
“實不相瞞,”姜恒說,“那是我在雍國的朋友。只是不知為什麼,會千里迢迢,跟來了郢地。”
“或許是得到了消息。”這與項余的推測一致,說道,“既然是雍國來保護你們的,刺客就理應不會是雍人所派。”
“那倒不見得。”耿曙隨口道。
這話剛出口,耿曙馬上就知道不該說,與項余臉色同時一變。
姜恒卻覺得十分好笑,說:“朝廷還有誰想殺我不成?”
耿曙現出不自然的表情,說:“你推行變法,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又怎麼知道?”
這時候,太子安摒開群臣,朝他們走了過來,姜恒與項余正要起身行禮,耿曙卻依舊坐著,太子安忙示意剛坐好,不用起來了。
太子安一來,氣氛便嚴肅了許多。
“姜太史。”太子安忽然道。
“是,殿下。”姜恒依舊是那無所謂的模樣,反正天塌下來也有耿曙擋著,他是真的不怎麼覺得自己魚在砧板,命在頃刻。
太子安一改先前倨傲態度,親切笑道:“我得與你確認一件事,你總不會覺得刺客是我派的,對不對?”
姜恒哈哈大笑,說:“怎麼可能?殿下真要這麼作想,也不會讓我……也不會讓聶海為您帶兵打仗了。”
姜恒注意到項余在身邊,畢竟耿曙的身份還是“聶海”,這事大家不說破,哪怕項余心中猜到,也不便明說。
“不會是你,”耿曙說,“殺我們對你有什麼好處?”
太子安說:“那麼能不能請教姜太史,初來那夜……您朝我父王聊了些什麼?”
姜恒馬上感覺到,事情也許沒有這麼簡單,熊耒一定強橫介入了,說不定還責備了太子一番。
項余于是識趣起身,借故回避。耿曙倒很清楚王室的相處,說道:“怎麼?你爹罵你了?”
太子安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說:“父王勒令我,一定要在一個月內,找出兇手。畢竟……姜太史對他來說,很重要。”
姜恒頓時就猜到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兩父子之間,正在互相猜忌,結合今天祭祀看見的場面,郢王說不定正懷疑親兒子不想讓他長生不老,而下手殺他的引路人。
“也沒什麼,”姜恒說,“討論了一點……關于如何延年益壽的養生之事。”
太子安幾乎是馬上就懂了,打量姜恒良久,點了點頭,大家都是聰明人,太子安立刻改了話頭,說:“殿……聶小哥,那件事,您考慮得如何了?”
太子安所言,自然是出兵伐梁,郢國朝雍要來嵩縣這塊地,熊耒盯上玉衡山的礦,太子安需要的卻是駐扎其上的兩萬雍軍,這將是他不小的助力。
“遲些給你答復。”耿曙說,“這才幾天,急什麼?我點頭,你現在就能發兵?”
太子安希望能在春季出兵,他現在迫切地要建立軍功,以鞏固繼承人的地位,眼下郢王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外加又來了另一個麻煩。雖然他也不大相信世上真有什麼長生不死的仙術,可是萬一呢?
萬一他父親永遠也不會死,那麼最后死的一定是他。
“項余!”太子安被耿曙刺了句,有點不舒服,但耿曙也是王子,他惹不起,只得準備離開。項余便回來,護送他們回宮去。
“這些天里,”項余朝二人說,“兩位還是不要出宮了,至少在我們抓到刺客之前。”
耿曙正色道:“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