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余寒溘然而去,拔劍于墓前了卻一生。
耿曙一手摟著姜恒,另一手則按在烈光劍上,讓姜恒倚在自己肩前,兩人默不作聲,心內俱百感交集。
“你在想什麼?”姜恒一時心中涌起了許多事,卻猶如風里消散的蒲公英般,抓不住。
耿曙不知為何,被百步外閣樓的一個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長身而立,轉臉時,仿佛有一道不明顯的反光,正是這道亮光,讓耿曙警惕起來。
“沒什麼。”耿曙想了想,說,再轉頭看項余。
項余顯然也注意到了,拍手之時,稍一仰頭,盯著那道人影。人影起初趴在高處欄前看戲,這時似有察覺,一閃消失了。
不片刻,第三出戲上了,這出戲乃是講述的晉天子之死,是近年來所改的新戲。
姬珣駕崩那一刻,姜恒就在宮中,頓時與耿曙都忘了別的事,聚精會神地看著。奇怪的是,郢國并未將錯歸結到雍國頭上,而是視鄭國為仇敵,整出戲從頭到尾,都將鄭國演成了十惡不赦的惡棍,逼死姬珣,屠殺洛陽百姓,全讓趙靈頂了這口漆黑的大鍋。
靈山之變后,雪崩涌來,扮演姬珣的那少年郎被一名武將裝扮的男人摟在懷中,點燃宮闕,三聲巨鐘敲響,整個戲臺與包廂一時全暗了下去,唯余星星點點的燈火。
耿曙驀然回神,輕輕抽出烈光劍,姜恒仍沉浸在故事之中,因為那是姬珣與趙竭的故事,也是他與耿曙的故事。
“哥。”姜恒低聲說。
“嗯。”耿曙沒有感覺到危險逼近的氣息,放下心來,轉頭看了眼隔壁的項余,項余卻聚精會神地看著,戲臺四周、閣樓、走道上已被安排上了侍衛。
在那暗淡的燈火之中,戲臺上,琴聲響起,伴隨著少年郎溫柔的歌聲。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那正是姜恒昔年所唱,沒想到一幕幕的重現,竟是奇異地重合。當時殿內只有他們三人,耿曙則遠在城墻高處,不會再有人知道,排戲之人想必憑想象猜測了這一段,卻恰好直擊人心最柔軟的地方。
“山有木兮,木有枝。”隔壁的項余手指輕叩酒案,隨著那歌聲唱道。
“心悅君兮……”耿曙也跟著那熟悉的琴律唱了起來,依據界圭所言,略去了下半句。
戲臺漸漸變暗,最后亮了起來,三場戲全部結束,包廂內、廳中贊嘆聲不絕。
項余叫來侍衛,吩咐離開示意,姜恒卻依舊坐著,心頭是有千萬思緒。
不多時,那少年郎帶著扮演趙竭的瘦高男子上來,拜見客人,又給姜恒與耿曙敬酒。
“唱得真好,”姜恒笑道,看了眼那瘦高男子,說,“仿佛天子與趙將軍再世。”
“說笑了。”那瘦高男子表情冷峻,雖是戲班出身,卻顯然也習練過武藝。耿曙目光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道,判斷出他的武藝一般般,便保持了一貫的漠不關心。
“我們是父子倆,”瘦高男子說,“小真是我撿來的孩兒,能有各位恩客賞光,是我們的榮幸。”
說著,瘦高男子帶著少年,跪下朝他們拜了三拜。
“真的很像,”姜恒說,“連最后那一幕都很像。”
那名喚“小真”的少年聲音很清脆,笑道:“我爹排的戲,我說不該有這一出,天子駕崩時,哪兒又有閑情逸致唱歌呢?”
“不,”姜恒正色道,“有這一出,因為,當時我就在天子身邊。
”
兩人頓時有點不知所措,姜恒喝了那酒,說:“我敬你們一杯,演得太好了,來日若有機會,還想再聽。”
項余走過來,看了兩人一眼,吩咐人掏了賞錢,便示意該走了。
“有緣再會。”姜恒又朝他們一揖,瘦高男人忙回禮。
“今天是我特地為你點的戲。”項余朝姜恒說。
姜恒說:“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項余說,“前兩出唱得好,后一處是新戲,多少倉促了,那孩子年方十三,尚未轉嗓,再過幾年,也唱不得了。”
耿曙走在姜恒身邊,離開朱雀宮,項余想了想,又說:“兩位這就請回王宮,今日江邊、街上統統排查過,子時開始會嚴加巡邏,只要留在宮中,絕不會有問題。后天就是立春,王陛下將前往祭祀宗廟,跟在陛下身畔,更不會有事,大可放心。”
耿曙點了頭,上馬車,沿途什麼事都未發生,一路回到殿內,讓姜恒更衣洗漱。
姜恒今天當真經歷了許多事,打了個呵欠。
耿曙卻依舊很精神,身上衣裳未除,喝了一杯茶,倚坐在寢殿正中。
姜恒先前已近乎完全忘了自己快被刺殺的事,回到寢殿時又想起來了。
項余派來了不少人,在寢殿外重重把守,房頂還能聽見侍衛輕微的腳步聲。
“困了就睡,”耿曙朝姜恒說,“睡我身旁。”
姜恒強打精神,說:“不困,他們怎麼還不來?”
姜恒對這個預告有點煩了,早點來殺,大家見個分曉,也好讓人安生睡覺,可也許這就是這伙沒來歷也沒身份的刺客的戰術,讓他膽戰心驚,度過足足十二個時辰。
“這要問你,”耿曙道,“怎麼說的?是十二個時辰結束后才動手嗎?”
姜恒已忘了確切說法,那婦人似乎說的是,十二個時辰后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