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頓時滿臉通紅,一手撐著要起來,姜恒卻攬著他,讓他依舊睡好,耿曙又掙了下,坐正,別過臉去,仿佛生怕被姜恒看見。
姜恒說:“還要報酬麼?”
耿曙一如對姜恒恨得牙癢,按捺住諸多沖動,最后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一句話,威脅道: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江州城實在太大了,姜恒只覺自己一整天都在坐車,無論去哪兒都得坐車,時間都花在了坐車上。郢人習慣又與雍人不同,雍人喜歡騎馬,郢都則擠滿了房屋,道路也窄,乃是近百年前就規劃出的格局,房屋都擠在一處,到處都是人,縱馬極易撞上百姓。
這里住了太多的人,最初的江州三道環圈內擠進了近四十萬人口,直到住不下時,只得一環一環地往外擴,也正因如此,江州城中,每畝地所容納的人口數量,乃天下之冠,將近落雁城的二十五倍。
姜恒從車窗望出去,全城光芒璀璨,只是這燈火之下,不知有多少是貧民窟的一星油燈,又不知有多少是豪富府邸徹夜笙歌的華彩之光。
“哥,你快看!”姜恒震驚了,讓耿曙朝遠處望去。
水道彎彎曲曲,到得辰丙坊間,數道河流匯聚,河面上有七道橋,水面中央,屹立著一座巨大的木制建筑,建筑足有七層高,繪有栩栩如生、翩然飛天的朱雀紅紋,十六面鎏金屋檐,一層層的琉璃瓦片層層疊疊,閃耀著燈光。每一道瓦緣前都掛著一盞明燈。
巨大的燈樓坐落于區域中央,四面則是無數空中檐廊,與延展出去的大大小小的建筑,形成了不夜城般、燈火通明的夜市,
耿曙也是頭一次看見這場面,當真太震撼了。
“這是我們的南明坊。”
這時他們已早與太子安分開,項余騎著馬,不緊不慢走在馬車前,臉上仍帶著憂慮,卻勉強笑了笑,朝姜恒解釋:“南明坊是天下戲藝、琴曲匯聚之地,于九十年前動工,用了三十年時間建成,不少別殿還陸陸續續在建,環繞朱雀宮為中心,朱雀宮入夜之時,將點起三萬六千盞燈火。”
姜恒問:“是祭祀之處嗎?”
“祭祀?”項余一愣,答道,“不,是戲坊,王家聽戲的地方,不過他們不常來,平日便開放給達官貴人消遣。”
耿曙:“……”
建成如此巨大宏偉的人間奇觀,目的只是為了消遣,這工程想來動員雍國舉國之力,也未必能建起來。
項余倒是不像太子安與郢王一般,換了他們,姜恒料到一定會說:“哈哈,你們雍國沒有吧?”
就連耿曙也忍不住說:“當真是人間奇跡。”
項余卻道:“都是百姓的血汗罷了……”
但一句話未完,項余馬上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姜恒卻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說:“雍地晝短夜長,晚上又冷,想取樂也沒有心思,不像南邊,入夜后,一天才開始。”
“對,”項余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到了,咱們進去罷。”
項余邀請他們來看戲,想必也因為郢王的吩咐,要讓兩個北方土包子,好好領略一番郢人的燦爛文化、強大國力,生出敬畏之心。否則這大晚上的,誰想出來陪他們?寧愿回家與家人待在一起。
“辛苦項將軍了,”姜恒笑道,“我倆一來,讓你忙得腳不沾地。”
“姜太史太客氣。”項余卻不像太子安,在猜測出耿曙身份后瞬間變臉,對一國王子禮敬有加。
他先前態度怎麼樣,現在態度還是那樣,只將姜恒當作重要客人,言談間還挺親切,說:“托您的福,其實我很想來。”
朱雀宮乃是戲曲、斗技的會場,每夜根據安排,又有不同,分七十二闕,每闕便是一個小型的會場,常有散居四國的越人來此鳴琴起舞,或是代人說書講古、鄭人拔劍競技,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項余顯然位高權重,下馬后便有人簇擁上前,朱雀宮更清楚是郢王所招待的貴客,大執事親自出來迎,笑得如沐春風,朝眾人道:“將軍,公子,這邊請。”
耿曙表情冷淡,不吭聲,視周圍人若無物,注意力只在附近環境上,只有姜恒與他交談時,耿曙才轉過頭,現出認真傾聽的神情。
“后頭是教坊,”項余說,“想去教坊看看麼?”
姜恒忙擺手,說:“聽將軍的安排就行。”
執事在前引路,朝耿曙噓寒問暖,姜恒則與項余落后些許。
項余想了想,說:“姜大人尚未成婚?”
“沒有。”姜恒說。
“成親前可以多玩,”項余笑道,“否則成親以后,就沒什麼機會了。”
姜恒哈哈笑,說:“這是項將軍的心情嗎?”
執事將他們帶到一個小房間內,四面以蟬翼般的紗簾相隔,遙遙看見戲臺,一清二楚。項余便道:“兩位請在這里稍歇,我就在隔壁房。”
姜恒與耿曙坐定,包廂底下人頭攢動,全是郢地貴族,或兩人一案,三人一案,等待夜戲開場,中央置一明亮戲臺,坐北朝南,燈火通明,等待開戲。
執事又親自領著十名侍女,擺開夜食,琳瑯滿目,全程不多說一句,撤盒時跪坐在地,朝二人行禮:“兩位公子有事盡可吩咐。
”
“知道了,”耿曙說,“下去罷,不必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