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覺得呢?”姜恒反問道。
車夫一笑,片刻后答道:“我不好說,須得您說。”
姜恒只能說:“會好起來的。”
車夫道:“都說你們雍人要進關了,只怕好不起來。”
姜恒想了想,正要開口時,車夫又道:“不過再怎麼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倒是萬幸。”
“你讀書嗎?”姜恒說。
“不讀,”車夫說,“沒有機會認字,但上將軍待我們是很好的。”
“看出來了。”姜恒笑道,如果不是信任的人,也不會讓他來接客人。
“這麼一對比,可見雍國有些地方也不錯。”耿曙向來是大雍軍事體系忠誠的維護者,維護雍不意味著維護汁琮,在他眼里,哪怕許多人不能憑意志去選擇自己該怎麼活,但至少還能像個人一般活下去,只要適齡,能為國家貢獻力氣,就不至于餓死街頭。
“那確實,”姜恒說,“碰上連活都活不下去的時候,哪有尊嚴與體面可言?”
耿曙終于有一次正式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雖然他從來承認姜恒是對的,內心深處卻一直覺得,歷代君王所建立起的大雍,也并非真的一無是處。
“可是,”姜恒正色道,“這世上是非此即彼的麼?讓汁琮收斂自己,改變大雍,意思就是變成郢國這樣?上一任國君的積累,總是有家底在,我們的目光,難道不是該望向更好的未來嗎?”
“是是是,”耿曙點頭道,“你說得對。”
姜恒側頭看耿曙,揚眉,見耿曙認真無比的表情,心里當真非常非常地喜歡他。
耿曙很少與他討論治國,從來也是不遺余力地支持他,因為全無保留地相信他。姜恒也知道,耿曙是發自內心地愛這個國家,希望雍人能變得更好。
心懷國土與國民的男人,天生有讓人仰慕的情懷。從這點來說,姜恒覺得耿曙已不能更完美了,雍國確實給予了他很多。
第129章 太子安
“到了。”趕車的年輕人笑道。
馬車進入卯庚區, 仿佛從一個戲臺穿行,進入另一個戲臺,一切又變得不一樣了。過了水道, 這里是郢國軍方將領的住所, 重重桃、柳樹掩著臨河道的房邸,四周全是重將。兵府的東南營地則在一里開外。
地面清掃得纖塵不染, 項府大清早便開了門,等待迎接貴客的到來。
“項將軍!”姜恒笑道。
項余正背著手,在廊下逗他的金絲雀, 朝姜恒禮貌道:“昨夜還睡得好罷?我讓人連夜改了幾件衣服,給你們送過來, 還挺合身。”
姜恒忽然明白, 項余身上的另一種熟悉感來自何處了——他的親切與自然有一點點像羅望,那個代國的將軍,就像彼此早已相識。
“謝了。”耿曙淡淡道。
但項余有家有小,與家徒四壁的羅望絲毫不同, 府上有一恩愛多年的夫人, 聽聞姜恒來了, 便出來見客,攜一兒一女, 兒子六歲, 女兒四歲。
“稍后等一個人過來, ”項余朝姜恒說, “咱們便一起出去。下午到聽江榭聊聊天, 晚上愚兄帶你們看戲。”
姜恒自然應允, 想必項余還找了別的人作陪, 便與他入廳堂喝茶閑話。
耿曙則沒有進廳, 在廊下坐著,隨意一瞥四周,項余的家里當然不會有刺客,否則郢國早就翻天了,這只是他的習慣使然。
“大哥哥,”項家六歲的大兒子站在三步開外,好奇地看他,問,“你背著的是劍嗎?”
耿曙看著那小孩兒,沒有回答,眉毛冷峻地一揚,仿佛在逗他。
小女兒也過來了,說:“可以看看嗎?”
小女兒爬上一側的廊椅,跪坐在廊椅上,與兩腳踏地正坐的耿曙正好平齊。
“不行,”耿曙說,“會劃到手。”
“讓我摸摸劍鞘吧,”項家大兒子說,“我不抽出來。”
耿曙還是很喜歡小孩兒的,在雍都的時日里,他對每個孩童都很耐心,哪怕平日里輕易不讓人靠近他,面對五六歲的小孩,仍然毫無抵抗力。興許是童年與姜恒在一起生活的時光使然,失去他的日子中,每一個孩子,對他來說都意味著他曾經萬般疼愛的弟弟。
于是耿曙連劍帶鞘解下,拿在手里,男孩伸手來拿,耿曙卻抬高一手逗他。小女孩笑了起來,去摟耿曙的脖頸,耿曙稍稍避讓,說:“男女有別,不能亂抱。”
那男孩卻抱住了他,抬手去奪劍,耿曙只得給他,隨手一旋劍上機括,鎖住劍格,免得發生意外。
“你叫什麼名字?”耿曙朝小女孩說。
“我叫召,”女孩說,“召之既來,揮之即去的召。”
“好名字。”耿曙說。
烈光劍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重了,男孩吃力地拖著,女孩又看見耿曙脖頸的紅繩,說:“你戴著什麼?”
她半點也不怕人,想看耿曙的玉玦,耿曙自然不能讓她看,畢竟這代表了他的身份,便握住她的手,在身上掏了下,掏出一小包點心給她,那是他離開王宮時帶在身上,想與姜恒找個桃花開得好的地方,坐下來一起吃的。
女孩歡呼一聲,男孩跑回來了,說:“我也要!大哥哥!你偏心!”
“男孩沒有,”耿曙說,“吃這些奇奇怪怪的做什麼?劍還我。”
男孩把劍放在一旁,上來他懷里鬧他,摸來摸去,耿曙被摸得無奈,變戲法般又掏出一包下酒的肉干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