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實在不知該如何評價,說熊耒自高自大吧,這名國君又十分尊敬他;說他謙虛罷,末了又來了一句:“你們雍國吃糠咽菜,苦日子也過得夠了,來江州,就多吃點!”
姜恒一手扶額,無言以對。
耿曙長這麼大,也是頭一次面對如此豪華排場,拿著筷子,看滿案的菜碟,竟是不知如何下箸。
那是很久以前過年祭祀時才有的吃的“盛宴”,姜恒大致知道禮數,低聲朝耿曙道:“從外頭朝自己的方向開始吃就行。”
熊耒說:“不用講這麼多規矩!立春快到了,是我們的新年,冬末的莼菜,讓你們嘗嘗鮮,來,吃罷。”
姜恒便隨之開始下筷,熊耒一樣嘗了點,又問:“聽說,汁淼很會打仗啊,我還挺想見他,你這個哥哥,在嵩縣嗎?”
姜恒:“是。”
“他大你幾歲?”熊耒又問,“模樣俊不俊?”
項余說:“既然親兄弟,想必也是一表人才。”
耿曙這時發話了:“他哥長得不如他。”
耿曙就在身邊,姜恒若無其事地笑笑。
項余又說:“聽說他行軍打仗,乃是高手。”
“是啊,是啊,”熊耒說,“本想招他來當本王的妹婿。”
耿曙欲言又止。
姜恒:“呃……先前他說他不太想成婚,回頭我說說他去,他在嵩縣應當會多耽擱一段時間。”
熊耒說:“住武陵呢,比你們那里好多了,看你面黃肌瘦,吃都吃不飽,落雁城有雞蛋吃嗎?”
耿曙:“……”
姜恒:“……”
項余識趣地打了個岔,說:“聽說連代王,都不是王子淼的對手,當初鐘山一戰,子淼名揚天下,只恨我不在場,沒能瞻仰令兄風采。”
項余拿起筷子,點頭微笑示意,姜恒注意到他哪怕吃飯時,手上也戴著那副黑色的手套。
姜恒一手擱在身邊耿曙的腿上,輕輕捏了下,眼里帶著笑意,心里為他而自豪。
耿曙則把手放在姜恒的手背上,緊了一緊,兩人的手隨即分開。
熊耒又問:“他明明是耿淵的兒子,怎麼又成了王子?那你是他弟弟,自然也是王子嘍?”
郢王顯然對雍國的事近乎毫不知情,姜恒更聽出在此前,他們根本不關心北地的一群蠻子,只得朝他解釋,耿曙是如何被汁琮收為義子的,兩兄弟又如何分別了五年。
“哦——”熊耒聽完才說,“是這麼個情況啊。”
熊耒嘴角抽搐,胡須動了動,又朝項余問:“你和子淼打架,誰能贏?你不會輸給他吧?”
項余:“……”
姜恒心想伺候這麼個國君,當真辛苦你了。
項余要回答這個問題顯然非常艱難,謙虛罷,不免被人低看一頭;自夸罷,對方的弟弟又正在面前。
“論單打獨斗,”項余朝熊耒說,“臣不及他,論行軍打仗……或許我帶兵時間長些,在經驗上略勝一籌。”
耿曙淡淡道:“期待你們有切磋的時候。”
姜恒朝耿曙說:“我寧愿,還是不要有切磋機會的好。”
要切磋,自然是打仗切磋了,這也意味著兩國將開戰,都是拿人命去切磋,沒有必要。
熊耒樂呵呵地說:“說得對,說得對啊,本王是不希望打仗的,大家好好過日子,有什麼不好呢?”
姜恒心想我信你個鬼,當初母親姜昭如果不是碰上羋霞率軍攻越地潯東城,又怎麼會害得他們家破人亡、衛婆身死?
項余說:“長陵君昔年仍在時,確實好戰。來日若有機會,你可朝汁王修書一封,告訴他,我們大王向來愛民如子,不輕易動兵戈。
”
姜恒點了點頭,熊耒卻補了一句,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嘛,這才最好,只要與他們耗,各國遲早都會窮死,你看,你們雍國,不就窮得暴亂了嗎?窮生變,就是這樣。”
“我怎麼記得‘窮生變,變則通’不是這個意思?”耿曙低聲在姜恒耳畔說。
姜恒擺手,示意不要說了。這時間宮侍又來上菜,將二十五樣小碟撤了,換上三十六份小份的肉類。
姜恒:“我吃不下了,王陛下。”
“一樣嘗一點。”項余說。
姜恒看到那麼多肉便頭疼,雖然單個分量有限,全是選的雞膀、鴨胸、狍頰、鹿舌、魚腩等珍稀食材,三十六份全加起來也得有個兩三斤,他只得硬著頭皮嘗了。
“吃不完,送去給風兒吃。”熊耒又交代道。
姜恒忙道:“送這些過去給王子罷?我還沒動過。”
項余笑道:“那是陛下養的狗,無妨。”
熊耒說:“風花雪月,我養的孩兒們,過得幾天,讓你們看看,你們北方那麼冷,狗能活下來嗎?能養狗不?”
耿曙:“……”
姜恒說:“狗……勉強可以,我們都在宮廷里養熊。”
“哦喲!”熊耒說,“熊可是我們的姓氏!在郢國是不能吃的!”
項余說:“我們也養,就在江州后頭山上,空了把你那熊送來?”
姜恒看出耿曙實在是滿肚子話,快憋不住了,示意他千萬客氣點,忙笑著點頭。
“你吃點這個,”姜恒把自己吃不完的給他,低聲道,“嘴巴別說話。”
耿曙看了眼姜恒,喝酒吃肉,酒喝完了續上,喝了又續上。姜恒又說:“少喝點,不能喝了。”
耿曙說:“我當了這麼多年窮小子,好不容易跟在你身邊,有山珍海味吃,還不讓人多喝點酒麼?”
熊耒哈哈大笑,說道:“盡管吃!”
姜恒帶著少許笑意,不再阻攔他,說道:“那你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