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姜恒帶著王道來了,帶著內圣外儒的希望來了,每個人都需要作出改變,而這改變勢必會傷筋動骨。
“恒兒,哥哥有時覺得,自己真的很懦弱。”太子瀧忽然說。
“何出此言?”姜恒笑道,“我倒是覺得,你很魯莽。”
太子瀧說:“我既懦弱,又魯莽,什麼時候能像你,或者像王兄一樣就好了。”
“那不一樣,因為你置身其中,”姜恒指出了最關鍵的一點,“我們置身事外。”
太子瀧心里好過了不少,唯一會肯定他的,就只有姜恒與耿曙了,從這點上來說,他會將他們視作自己一生的手足。
“而且比起年初剛見面那天,”姜恒說,“我覺得你可是有氣勢多了呢。”
太子瀧不禁失笑,姜恒雖然這麼說,卻是除了耿曙之外,唯二贊同他回援國都的人。
回想起初春姜恒抵達落雁時,太子瀧忽然奇異地發現了一件事,這一年里,自己的心境確實變得不一樣了。姜恒的到來仿佛催促著每個人的加速成長,在他的身上有股神奇的力量,不僅他自己,連汁琮、曾嶸、整個朝廷,都在他的脅迫之下,開始自省。
仿佛一輛慢悠悠的馬車,隨著一名中原人的到來,剎那加快了速度。姜恒帶來了危機,也帶來了鞭笞,就像一名監工,哪怕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著,王族亦渾身不自在,挺直了脊梁。
“你是許多人的榜樣。”太子瀧牽著姜恒的手,說道。
“那倒不見得。”姜恒笑道,“不過有人說點不合時宜的話,總是好的。”
耿曙打著赤膊,就像他手下的將士一般,穿著薄薄的黑色武褲,防滑靴蹬在地上,以肩膀扛著城樓高處一人高的大轉輪,將轉輪推進鐵榫中,這樣一來,城門的絞輪便修復了。
“殿下!殿下!”親衛來報。
“不要大呼小叫!”耿曙正忙著,冷不防被一喊,險些松了絞繩。
“那是姜大人麼?”親衛說,“姜大人好像來了!”
耿曙顧不得絞輪,馬上擦了擦手,聞了下身上的汗味,找來毛巾胡亂擦幾下,探頭到城樓往下看。
“恒兒!”耿曙看見姜恒,卻沒看清楚太子瀧,太子瀧出宮時戴著斗篷,以遮擋失去的耳朵。
“哎!”姜恒仰頭笑道,“哥!”
“你怎麼來了?”耿曙說,“快回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塔樓的了望哨下,小房間里,太子瀧解下斗篷,眾將士馬上紛紛朝他行禮。
王家不顧一切,在最后關頭拼著同歸于盡的念想,為太子瀧贏得了尊敬,所有人的目光都駐留在他失去的耳朵上。
“我給你帶了酒來,”姜恒說,“順便當監工,看看情況。”
耿曙有點不自在,讓人生起火,太子瀧讓界圭分發了犒軍的酒肉,便安靜地坐在一旁。耿曙則背對太子瀧,匆忙穿上外袍,系上腰帶。太子瀧不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背脊。
耿曙已經是成年人了,近五年前他來到雍都時,還只是少年身材,如今的他就像汁琮一般,肩背寬闊,腰線漂亮,充滿了成年男性的安全感。
他漸漸地取代了汁琮,成為雍國新的守護神。
“來喝酒吧,哥?”姜恒說。
“不喝,”耿曙嚴肅道,“你傷沒好,不許喝,汁瀧也不許喝,誰都不能喝。”
“哎——”姜恒說。
姜恒要捏他的腰,奈何耿曙武藝高強,實在無從下手,手腕馬上就被鎖住了,姜恒只不管不顧,與他打混,看在太子瀧眼里,只覺甚有趣。
他曾經也有心朝耿曙開開玩笑,設計點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耿曙表露出明顯的不喜歡,太子瀧只得作罷。
耿曙擋開姜恒的手,最后讓步了:“只能喝一點,一口。”
耿曙讓姜恒就他的碗喝了一口,便奪走了。
“給我也喝一點,哥。”太子瀧忍不住說。
耿曙于是遞給他,讓太子瀧在一個碗里喝過,又理所當然地收走。
“你們的活兒做完了?”耿曙問。
姜恒拍拍袍襟,說:“怎麼可能做得完?永遠也做不完。”
太子瀧笑道:“做不完就不能來了?”
耿曙:“那來這里做什麼?”
“想你了唄,”姜恒大大咧咧,說道,“不行嗎?”
耿曙臉上忽然一紅,稍稍側頭,看著生起的火盆,這話太子瀧可從來不會對耿曙說,但姜恒每次說出口,卻帶著難以抗拒的魅力。
“是啊,”太子瀧笑道,“想你了。”
小房間里陷入寂靜,界圭出去與士兵們喝酒了,耿曙想找幾句話來說,卻不知該說什麼,看著姜恒與太子瀧待在一起,他忽然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念頭。
看似太子瀧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國君,但姜恒自然而然地占據了主導,仿佛他才是太子,而太子瀧則是他的兄弟。
“我還記得上一次在角樓里喝酒,”姜恒朝太子瀧說,“是在洛陽了。”
太子瀧說:“哦?也是冬天嗎?”
耿曙也想起來了,不想再提往事,姜恒卻自顧自地起了個頭,說起六年前的冬天。太子瀧自然是記得的,當時武英公主親自出使洛陽,便是為了勸說姬珣來落雁城。
但那一次,姜恒萬萬沒想到,來看過駐軍的耿曙后,等待著兄弟二人的,便是長達五年的離別,險些天人永隔。
“后來哥你去靈山了,對吧?”姜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