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不會罷?汁琮越想越是覺得不安,須得盡快給耿曙娶妻,從前他還沒往這個方面想過,理應不會,太子瀧是他親兒子,與耿曙朝夕相對,也沒見過不對勁。
不會的,不可能。汁琮馬上把這念頭從腦子里驅逐出去。
父子二人彼此揣測對方,都帶著警惕。
“你覺得呢?”汁綾風塵仆仆,趕回王都后,肺都要氣炸了,來不及喝杯水,便在會議上表達了她的怒火,一定要朝鄭國復仇!
陸冀說:“現在物資短缺,又是一年中最不適合出兵的冬季,鐵、糧,都要重新規劃,百姓需要重建家園,武英公主……”
說來說去,說到底只有兩個字:沒錢。
“恒兒說得對,”耿曙朗聲道,“勝軍先勝而后求戰,敗軍先戰而后求勝。發起舉國大戰的功課,實則在戰場之外。”
汁綾有點意外,心道好罷,什麼都聽他的。自從姜恒回來以后,耿曙就像變了個人一般。但此刻姜恒已證明了他的所有預測,不聽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你的意見,也是不可開戰。”汁琮說。
“現在不行,”耿曙說,“打不贏,聯軍不能出關,他們不熟悉關內的作戰方式。”
汁綾希望調動所有兵馬,借著國內的怒火出玉璧關,先把安陽打下來再說,他們現在有三族聯軍六萬人,汁綾手上部隊六萬人,王都一萬御林軍,宋鄒手頭王軍兩萬,共十五萬兵力,而梁軍常備軍只有十萬,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可惜耿曙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
她知道嗎?知道汁琮殺了她哥哥的事?耿曙心里卻在想另一個問題,她與汁琮更親近,還是與汁瑯更親近?她會不會也是合謀?他回憶與姑媽相處的一點一滴,他相信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在她的心里,家人是最重要的,這也是耿曙最愿意聽她的原因。
“最好的辦法是,”耿曙說,“解甲,保留常備軍編制,放風戎人回家。剩下的,來年再說。其實各位自己心里都清楚得很,何必要我說出來呢?”
姜恒最常用這攻心之計,他清楚爭執的源頭在于何處,并總是不留情面地指出大家不愿意承認的事實,耿曙也學到了,廢話說再多,不如大家說實話節省時間。
殿內安靜,汁琮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耿曙。他長大了,他不再沖動,在軍方上層一致要求發起復仇戰的時候,他仍然頭腦清醒,知道不能打,這很難得。
姜恒鮮少對軍隊指手畫腳,在耿曙身邊出謀劃策,這也是汁琮得以容忍他的最根本原因之一。姜恒相信以耿曙的軍事才能,不需要自己多嘴也能應對。
“什麼時候復仇?”汁綾說。
“等到東宮有能力解決郢國的時候,”耿曙朝汁綾說,“我覺得快了。”
汁綾面對文臣們的勸說,來一個罵一個,陸冀勸和汁綾便道“死的不是你的弟兄”,管魏勸和汁綾便說“沒錢出去搶就有啦”。
最后她還是在自己侄兒面前讓步了,她承認耿曙早已青出于藍,才能更在自己之上,他覺得不能打,就是真的不能打,打了也是白打,因為打不贏就是打不贏。
“別讓我等太久。”汁綾說。
“不會的,姑姑。”耿曙答道,安撫了除姜恒之外,他最喜歡的這個家人。
第116章 固城墻
真正的寒潮來了, 一夜間落雁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士兵們放下武器,成千上萬人投入到搶修城墻的工事中去。
工寮停產, 修理被毀去的房屋,氐人為雍人送來過冬的糧食與物資,林胡戰士們無處可去, 便留下幫助雍人修復城市。
姜恒在十天內完成了所有的活計,傷勢也已大致痊愈。臨近冬至的黃昏,太子瀧說:“我們出去走走罷, 姜恒。界圭,可以陪我們一會兒嗎?”
界圭拉起斗篷, 遮擋住臉龐,看了眼姜恒。
姜恒欣然點頭,問:“殿下想去哪兒?”
“看咱們的哥哥,”太子瀧答道,“他率軍修復城墻, 已有好些天未曾回宮了。
但太子瀧不知道的是,耿曙每天深夜都會回宮, 陪姜恒睡到天蒙蒙亮,又在疲倦中起身,換上鎧甲,到城南去, 身先士卒, 頂在寒風之中,與每個士兵一樣, 以自身的力量, 拖動磚石, 打下新的地基,修建起牢固的城墻。
姜恒與太子瀧選擇了步行,他們穿著樸素,一如城中的平民少年。這是他們的家園、他們的族人。百姓經歷了滅頂之災,卻依舊在太子瀧的號召下動員了起來,自發地捐錢捐物,騰出片瓦遮頭。
“殿下,”姜恒說,“這就是你的臣民、你的百姓。”
太子瀧走過長街,沒有人認得他們,有界圭跟在兩人身后,大抵是安全的。
“他們不是牲畜,”姜恒想了想,提醒道,“不是數字,是有喜怒哀樂、有家人的、活生生的、與你我一樣的人。”
“我懂,”太子瀧說,“我都懂,我正在這麼做。”
管魏朝他解釋過,父親為什麼要那麼做,“家天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分封的結果就是像晉廷一般,任由諸侯坐大并分崩離析。
他們需要更強大、更堅固的朝政體系,將人與土地牢牢維系在國君的身邊,他們討論了許多辦法,最終汁琮作出了至為野蠻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