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點上看,姜恒與太子瀧反而是彼此的知己,耿曙在人生目標中,還差著那麼一點。
“聽說姑祖母在宗廟前動了刀兵,”姜恒道,“沒事吧?”
“嫁給你姑祖父后,武功荒怠了,心法也丟了,便沒有殺過人。”姜太后淡淡道,“但要殺起人來,也不會手軟,放心。”
太子瀧說:“車倥的首級呢?”
“送回去給趙靈欣賞了,”姜太后道,“不自量力的蠢貨,這就是他應得的下場。”
“車倥……死了?”姜恒徹底震撼了,一年前他還在鄭國見過車倥,車倥個頭魁梧,威風凜凜,更是習武之人,沒想到在宗廟前,竟不是姜太后一回之將。
姜太后只是冷哼一聲,朝遠在千里之外的鄭人表示了自己的蔑視。
“傷亡如何?”耿曙忽問道,行軍打仗多年,他最關心的就是傷亡。
“一十四人,”姜太后說,“已按宮內規矩撫恤了。”
當年越國亡國后,逃到大雍的越人,如今已大多混入百姓之中,組成新的雍人,耿、衛二家就是越人派系。姜太后身邊有二十四名侍女,俱是武藝高強的越女,為了守護太后與太子,傷亡慘重。
姜恒嘆了口氣,姜太后又道:“打仗,就要死人,今天死的是車倥,明天死的說不好就是我了。大爭之世,王道淪喪,不再是當年各國集結隊伍,彰顯國力,比拼一場后便好聚好散的念頭。該斷則斷,絕不能心軟,沖動冒失,即是昏庸,如何保護你們的百姓?”
那話是提醒姜恒,同時也是提醒太子瀧,姜太后還沒與孫兒算賬,該跑的時候不跑,若非耿曙來救,這時便只落得一個亡國的下場了。
“是。”太子瀧道。
“用飯罷,”姜太后說,“用完各自回去忙活,莫要在我一個半截入土的老婆子這兒虛耗光陰。”
午后,界圭依舊跟在姜恒身邊回去,這天東宮正式恢復處理朝政,減輕了汁琮與管魏等人的負擔。姜恒再次露面,這次東宮諸門客待他的態度,已是截然不同。
他與耿曙救了這座城中的所有人,既救了王族,也救了士大夫們的家族。敏銳的人已看出來了,姜恒在朝中,被按相國的身份來培養,也許他將是管魏的接班人——假設沒有意外的話。
耿曙向來不居功,保護家人對他來說是天經地義的,眾人的道謝便紛紛沖著姜恒去了。
“少了人?”姜恒見東宮內缺席七人。
“沒來的,”曾嶸說,“都在戰亂中死了,除了牛珉,牛珉被車裂了。”
得知牛珉被車裂的消息,姜恒只覺十分難過,所有的欣喜之情,都被沖淡了。余下六人則在守護太子殺回落雁時,戰亂中遭到了鄭軍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或是亂箭射死。
他望向太子瀧的眼神里帶著責備,如果自己在場,絕不會讓牛珉有機會開口,得到這麼一個結局,太子瀧卻更為痛苦,姜恒也不忍心再說他。
“變法須得重新分派,”太子瀧說,“今天將空出的事務重新分配。”
“稍后再議。”耿曙朝太子瀧說,“有件事先要宣布。”
眾人停下動作,看著耿曙。耿曙思考片刻,與姜恒交換了眼色,這也是他一路上就想好的,姜恒挾此大戰的余威,成功說服了汁琮。
“擇日不如撞日罷,”耿曙道,“叫人去請林胡王子郎煌、風戎王子孟和。
”
山澤就坐在太子瀧身后,太子瀧早在開戰前便與姜恒商量過,知道是時候了,解釋道:“此番落雁大戰,多虧有王兄帶回三族聯軍。也教給了我一個道理,大雍面對難關,須得團結三族,一如多年前親如手足兄弟,我覺得,須得為他們,在東宮增設一個席位。”
曾嶸說:“本該如此。”
東宮無人反對,雖說外族人進東宮參政,在歷史上是前所未有之事,但這次大戰讓所有人都明白了,內部分裂與爭端,將虛耗國力,只有團結一心,才能度過所有的難關。
三族人不計前嫌,表現出了忠誠,雍人也自當給出回報。何況山澤在東宮充任幕僚的數月里,極少插手雍人的內務事。
孟和與郎煌來了,兩人都帶著一身酒氣。郎煌說:“我看要是來讀書作文章,就免了吧?讓山澤代替我倆……”
“你就坐吧!”姜恒終于忍無可忍道,“哪兒來這麼多話?”
眾人都笑了起來,太子瀧與外族互相不太了解,幸而姜恒能鎮住孟和,孟和便笑嘻嘻地坐了。
郎煌腳步虛浮,先是朝太子瀧行禮,再隨意坐下,解了胸襟襖帶,露出健壯的小麥色胸膛散熱。
“那麼將犧牲的幾位大人,”太子瀧說,“所分到的綱目重新匯報上來,姜恒予以分配一下。”
東宮內傳來沙沙聲,各自整理案卷。
“酒?有?”孟和說。
“沒有。”姜恒說,“喝酒外頭喝去。”
郎煌倚在柱下懶懶坐著,胸膛、腹肌大敞,大剌剌地說:“我其實沒有什麼意見。”
太子瀧說:“這是你們的機會,林胡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都能通過變法來實現,你若不珍惜,我便收回去了。
”
太子瀧威嚴還是在的,這一次冒了大險回救落雁,已得到了諸胡的認可。
姜恒眼里帶著笑意,看了郎煌一眼,示意他不要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