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恒點了點頭,慢慢起身,汁琮見他已有告辭之意,正想勉勵幾句,哪怕他們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但姜恒也帶著大軍來,保全了大雍與王室,救這個國家于水火之中,如今他們暫時合作,乃是真正的惺惺相惜。
孰料姜恒卻挪上王案,按了下汁琮的脈搏,確認他的傷勢。
“小意思。”汁琮是第二次如此近距離與姜恒相對,第一次,則是在玉璧關時,他把姜恒摟在自己的懷里。
這個時候,汁琮只需要突然出手,便可扼住姜恒,讓他在恐懼中睜大雙眼,萬般不解,再被捏斷喉骨,在痛苦中死去。
他確實有這個念頭,這是他距離親手殺死姜恒最近的一次。
第114章 桃花殿
但就在這一剎那, 他清楚地感覺到,姜恒身上流淌著自己兄長的血,與他、與汁瀧一脈相承, 那是汁家的血液、汁家的力量。這血脈的力量仿佛發生了某種共振, 仿佛先祖的靈魂齊齊出現在書房中,守護在他的身后,令他有所畏懼。
于是, 汁琮再一次錯失了極佳的機會。
“保護好您自己。”姜恒收回手,確認汁琮沒有大礙,放下了心。這個時候, 汁琮千萬不能死, 他已經看出來了, 太子瀧雖已是儲君,卻還需要成長與建立功業。
只有汁琮活著,大雍的戰車才能繼續往前。
“也保護好你自己。”汁琮淡淡道。
姜恒躬身告退,汁琮卻忽然道:“恒兒。”
姜恒:“?”
姜恒抬頭時, 看見汁琮眼里復雜的神情,哪怕他自詡洞察人心,亦極難解讀出其意。
汁琮靜了很久,半晌后, 說:“去看看你姑祖母。
”
“是。”姜恒說。
桃花殿外, 幾名越女正在掃雪。
姜恒帶著界圭入內, 姜太后正在喝藥,耿曙與太子瀧坐在殿側, 安溪為太子瀧上藥, 帶著笑意一瞥姜恒, 眼中之意是:你看?太子都這麼規矩聽話, 就你事兒多。
姜恒只好假裝看不見,拜見了姜太后。姜太后裹著厚厚的袍子,看不出傷在何處,臉色如常,只與往常一般,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
“你娘生前是不是帶著傷?”姜太后說。
“是。”姜恒說。
耿曙拍拍自己身邊,讓姜恒坐過來,答道:“夫人一向有舊傷,那年郢、鄭在潯東大戰,她為了刺殺敵將,傷勢才無可挽回。”
姜恒始終不知道母親的傷是如何落下的,但見姜太后無意多提,便也只得作罷。
太子瀧朝姜恒說:“恒兒,你現在能處理政務麼?”
“你且讓他歇會兒,”姜太后皺眉道,“他傷在不顯眼之處,卻絲毫不輕。”
太子瀧嘆息,點了點頭。界圭進入桃花殿后,便站上姜太后身后,此時姜太后做出了一個微小的動作,與界圭交換了眼神,而界圭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姜恒忽然從這個微小的動作里察覺了蹊蹺,姜太后知道的!她知道界圭扔著太子靈不管,去找自己了?或者說,從一開始界圭就沒打算刺殺太子靈,他的目標始終是自己,這是太后交給他的任務!
換了別人也許會感動莫名,姜恒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與姜太后這姑祖母相處的時間不多,可從母親姜昭身上,他與她建立了某種默契的聯系——
姜太后不該是這樣的人。
國難當頭,又是不死不休的亡國之戰,姜太后一定無所畏懼,她既不畏懼自己的死亡,也不畏懼兒孫們的死亡,世上沒有什麼能挫敗她、要挾她,哪怕趙靈押著汁琮與汁瀧,將刀子架在他們的脖頸上,姜太后也不會退讓。
他姜恒的安危,不該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反而是拼著魚死網破的結局,也要取太子靈的性命,讓他既然敢打落雁,就要做好有來無回的準備,所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正是如此。
為什麼呢?姜恒想不明白,自己的命有這麼重要?
“倒不全是政務,”太子瀧的聲音讓他回過神,“國庫空虛,已有好些時候了,過冬的物資更是短缺,三城先是被占,又遭劫掠,被搶走了不少。”
姜恒道:“我已有辦法了,通知宋鄒,讓他把嵩縣的錢糧火速押送過來,再準備國庫內的銀錢,通過嵩縣,往郢國秘密采買物資。”
太子瀧聽到這話時,瞬間如釋重負,謝天謝地,百姓不用餓死了。
“就怕郢國不賣。”耿曙朝姜恒說。
“會賣的。”姜恒側過頭,朝耿曙解釋,“他們的敵人向來不是咱們,若不是爹殺了長陵君,郢國與雍國之間本不該有多少深仇大恨。”
太子瀧說:“得以東宮名義寫一封親筆信,暫時朝郢國低頭。事到如今,只能這樣了。”
“我來寫,”姜恒說,“你抄一次就行。”
“既然沒有深仇大恨,”太子瀧想了想,說,“長陵君為何十四年前,又參與會盟?”
姜恒說:“五國大戰,總要撈點好處不是麼?這回郢國出力原本也最少……”
“不談國事。”姜太后依舊是那平靜的音調。
界圭笑了起來。
姜恒恢復后,最關心的就是國事,耿曙有時會陪他聊幾句,卻對除了軍務之外,朝政的麻煩絲毫不關心,反而姜恒只要與太子瀧湊在一起,就總有說不完的話,姜恒負責說,太子瀧成為他最忠實的聽眾,就像兩個小孩兒般,說到天黑也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