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恒聽界圭這麼輕描淡寫,便能想象到當時一定非常慘烈。
“四位王子,至少人都安全無恙,除卻雍王子被你嚇掉了半條小命外,”界圭漫不經心道,“風戎王子、林胡王子、氐王子也都活著。林胡人折損最為慘烈,他們都來看過你,被擋駕了。”
“雍王呢?”姜恒問。
“雍王受了點傷,”界圭說,“在養病。太后中了三箭,不重,就是年紀大了,得好好休養。喏,你問她們,你回來后,我也沒去過桃花殿,都在這兒守著。她叫安溪,她叫依水,最小的那個叫明紋。都是太后的人,不用避嫌。”
三名越女在界圭與姜恒交談時,始終沒有插話,這時候姜恒望去,那最小的女孩帶著靈氣,笑道:“太后的傷不礙事,你別擔心。”
姜恒便放下了心,想到太子瀧受的傷,說道:“待好些了,得去看看他。”
界圭熬好藥,倒出來放涼,說:“你那叫宋鄒的部下,放了把火,把玉璧關整個燒了,也是人才。”
姜恒:“……”
姜恒心道宋鄒也夠狠的,趁著連日干燥無雨雪,實現了他們當初的火攻計劃,趁機傳令讓武英公主破關。
“奪回來了?”姜恒又問。
“奪回來了。”界圭答道,“兩邊山上還在燒,太子靈與李霄會合,曾宇整軍追擊,奪回了承州城,把他們趕回了潼關以南。你最關心的想來也是軍報罷。”
“啊……太好了,”姜恒道,“謝天謝地。”
與他當初預料的一樣,只要落雁之危得解,雍國一旦發起反攻,太子靈便無力再在雍國境內長期作戰。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便是雙方傾舉國之力的一場豪賭,他們賭贏了,太子靈賭輸了,唯此而已。
“外頭還下雪麼?”姜恒問。
“下,”界圭說,“這三天里都在下雪,沒停過。”
“鄭軍至少要被凍死上萬人了。”姜恒嘆道。
順天之勢,猶得神助,太子靈一路從東蘭山海畔登岸,上蒼對其施予厚愛,及至落雁城墻坍塌的那一刻,看似得天獨厚,勝券在握。
卻在最終被姜恒與耿曙落子翻盤,狼狽逃竄之時,運氣登時徹底逆轉,上蒼收回了所有的恩賜,反而連最后的一點希望,也要從太子靈手中奪走。
“先喝點米湯,再吃藥。”界圭注視姜恒,姜恒從他的眼里看見不同于耿曙的神色,較之耿曙的自責、痛苦與難分難舍。
界圭眼中流露出的,則是責備感。
那種眼神,姜恒也在汁琮眼里看到過,有時他去殿上議事,見汁琮望向親兒子時,眼里便現出與現在界圭流露出來的、一模一樣的責備神色。
仿佛心里在說:你就是個愛胡鬧的小孩兒。
“把藥送一半去,給太子喝,能鎮痛。”姜恒發現耿曙已出去有些時候了,怎麼還沒回來?
“擔心你自己罷。”界圭看出姜恒的心思,說,“快喝藥,喝了睡下。”
姜恒醒時仍十分虛弱,解開里衣,界圭為他將郎煌送來的藥敷上,那草藥十分清涼,乃是氐人祖傳的靈藥。
姜恒換過藥,喝下大半碗米湯,又喝了鎮痛的藥湯,昏昏欲睡,說道:“我躺會兒……我哥回來了再叫我。”說著倒頭下去,一覺不知時日,又睡著了。
花園中,石山覆了一層雪,結冰的湖面下,游魚來來去去,水草被凍在冰里。
“我得走了。”郎煌在長廊下停下腳步,朝耿曙說道。
耿曙疲憊不堪,神志已有些不太清醒,竭力搖頭,到廊下去取了一捧雪,覆在臉上,使勁擦了下。
“說。”耿曙很清楚,郎煌不是特地要朝他告別的。
郎煌抱著他的劍,望向花園內飄灑的細雪,這場雪從太子靈攻入落雁城后便綿綿密密地下著,足足下了三天,猶如祭奠在北方大地戰死、卻永遠不得回歸故土的幽魂。
郎煌久久沒有作聲。
“去哪兒?”耿曙又道。
“還沒想好。”郎煌說,“汁琮一定會秋后算賬,必須在他病愈前離開落雁。”
耿曙:“他不會,我答應過你們,會給林胡人新的家園。”
郎煌答道:“我聽說了,太子明歲就會推動變法,但事有萬一,我還是信不過你們雍人。”
耿曙:“所以呢?臨走前,想討回血仇?”
“打不過你,”郎煌隨口道,“暫且只能擱著。等你老到拿不動劍的時候,我會讓年輕的林胡人來殺你,就像你打敗李宏一般。”
耿曙與郎煌屹立于風雪回廊中,耿曙眼里仍帶著血絲,一副倔強面容。
“奉陪到底。”耿曙淡淡道。
“風羽呢?”郎煌忽然道,“死了?”
耿曙輕輕地吹了聲口哨,海東青拍打翅膀,撲棱棱飛來,停在他的手臂上。
它的翅膀處裹著繃帶,先前飛越玉璧關時,中了一枚鷹箭,但汁綾治好了它,它頑強地挺過來了,并為落雁帶來了大雍重奪玉璧關,走向新生的捷報。
郎煌反手,用手背輕輕碰了下風羽,風羽沒有躲閃。
“它還記得你。”耿曙知道海東青是林胡人在很久以前,進獻給雍王室的。
“它這輩子只要見過一個人,”郎煌淡淡道,“永遠都會記得,不僅記得他,還知道他的兒女,甚至子孫后代,如果它能活得足夠久的話。
”
耿曙說:“你可以留下來,你的仇還沒報呢。我等你苦練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