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瀧的瞳孔劇烈收縮。
霎時一名年輕的武將駕馭黑色戰馬,猶如一道彗星,碾過長街,憤然怒吼。
奔馬撞上了那浪人,浪人猝不及防,在空中噴出鮮血,橫飛出去!
耿曙面容污臟,騎在馬背上,低頭看太子瀧。
太子瀧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手中劍“當啷”一聲落地。
“哥,”太子瀧顫聲道,“這一次,我沒有逃。”
耿曙一指宗廟高處,沉聲道:“上去,到那兒去。”
太子瀧的呼吸終于平靜下來,退后幾步,上了臺階,滿臉淚水,說道:“哥!恒兒呢?”
耿曙調轉馬頭,面朝長街上重新集合、預備朝宗廟沖鋒的鄭軍,沒有回頭。
“汁瀧。”耿曙稍稍側頭。
“哥?”太子瀧道。
“好樣的。”耿曙隨口道,“耳朵上的血,自己擦擦。將士聽令——!重整隊伍!”
耿曙舉起手中烈光劍,御林軍與林胡人飛速朝他會合,林胡人手持弓箭在后,御林軍豎起盾牌在前單膝跪地,于盾牌中伸出長槍。
“誓死不退!”耿曙喝道,“守護宗廟!守護王室!”
“誓死不退!”近萬人齊聲震喝道。
耿曙高踞戰馬之上,一如煉獄中祭起千萬人鮮血而復生的魔神,面朝長街兩側涌來,集起沖鋒陣勢的鄭軍。
“當年我爹取你爹的性命。”耿曙之聲飄蕩在蒼白的天空之下,他知道太子靈一定在這座城的某個地方,“今天,你仍注定死在我的手中!”
猶如耿淵再世,鄭軍竟鴉雀無聲一時不敢上前。下一刻,遠方傳來了鳴金之聲。
城南,汁琮接管了耿曙帶回來的風戎戰士,正浴血奮力沖殺,身上已不知中了幾支箭矢,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但他成功地將敵軍驅逐出了坍塌的南面城墻,將戰線推進到城外。
汁琮看見遠方有一座巨鼓,孤零零地樹立在山上,耿曙扳回敗局之后,鼓聲便停下了。
一定是姜恒……不會再有別人。
他與耿曙帶來了北方全境的外族,增援王都。想到這里,汁琮松了口氣,仿佛兄長的詛咒消散了——無論自己做了什麼,他仍然會看在祖先的分上,盡力守護這個國家。
更遠處傳來鳴金之聲,敵軍猶如潮水一般退去。
汁琮環顧四周,尚未知那是鄭國暫退再戰的訊號,還是就此鳴金收兵。
但他最艱難的一刻,終于過去了。
下一刻,宗廟頂上的巨鐘發出三聲震響。
“當——當——當——”
雍國全軍同時發出勝利的大喊,舉起武器,他們贏了!
汁琮駐馬城前,看見太子靈的戰車就在百步之外,鄭軍棄戰,朝著他飛速集結,他一定想說什麼,無聲的話語被大雪與鐘聲徹底淹沒。
“來日再戰。”汁琮沉聲道,“等著,孤王必屠盡你濟州全境,雞犬不留。”
鐘聲回蕩,姜恒的意識被漸漸拉回人世,冰涼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
他看見了一個人,奇異的記憶仿佛在時光倒流中,發生了重疊,曾幾何時,也是這麼一個人,抱著他,在大雪中飛奔。
何時?何地?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臉上,姜恒很安靜,就像十八年前,在同一個人懷中的雪夜。
“恒兒……恒兒!”界圭的聲音忽遠忽近。
眼前景象化作一團白霧,繼而盡數消散,漫漫長夜再次籠罩了姜恒。
“醒了!”
“姜大人醒了!快去通傳!”
女孩的聲音驚叫道。
姜恒胸口一陣劇痛,竭力撐著臥榻想起來,頭痛欲裂。
“我的天……好痛。”姜恒呻吟道,“我被玄武神踩中胸口了嗎?”
他醒來時,第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是耿曙,耿曙那面容憔悴不堪,雙目滿是紅絲,頭發散亂,全身污臟。
“別動,”耿曙的聲音卻依舊鎮定,“你受了傷,胸口中了一劍,躺著。”
姜恒看見帳頂的花紋,這不是他的房間,想來是耿曙的臥室。
“把藥拿過來。”耿曙又吩咐道,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姜恒,聲音發著抖:“你好些了嗎?”
“沒事。”姜恒眉頭深鎖,“就是……疼。”
胸口的傷一跳一跳地疼,但較之當年雙腿折斷時已好多了,然而那時羅宣為他配了鎮痛的猛藥,這時候的姜恒只覺得呼吸都在牽動傷口。
“給我一支筆,”姜恒說,“按我開的方子配藥。”
界圭一陣風般地破門而入,看了眼姜恒,伸出手,按了下他脈搏。
“你說,”耿曙簡短道,“我記得住。”
姜恒報了幾味藥材,界圭說:“我去罷,他自己是大夫,自己最清楚。”
耿曙于是點了點頭,界圭便又走了。
姜恒勉強笑了笑,傷口卻很疼,拉了下耿曙的手。耿曙沉默著,低下頭,把臉埋在姜恒的左手中。
姜恒手上滿是灼熱的淚水,緊接著,耿曙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耿曙大哭,他們重逢那天,甚至沒有好好地面對面哭一場,喜極而泣的耿曙,也只是眼中帶著淚水,很快就被姜恒哄住。
然而現如今,他看見耿曙哭得如此難過、如此痛苦,仿佛產生了錯覺,不久前耿曙尚且威風凜凜,召集北地大軍,他竟也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沒事,哥,我沒事,”姜恒說,“我這不好好的活著麼?”
耿曙哭得全身發抖,哽咽道:“我受不了,恒兒,我快瘋了。”
“好了,”姜恒疲憊笑道,“好了,別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