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如果姜恒果真拿出一份變法提議,就沒他們什麼事了,出風頭出得太過,是一定會被彈壓的。
“不,”姜恒坦然說,“沒有,游歷這件事,在座的各位大人都做過,我不過是回來走走我爹生前生活過的土地,趁機游手好閑一番。”
這話一出,所有人忽然就想起來,先前一直忽略的某事。
姜恒除卻身為太史官,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是耿淵的兒子。耿曙被過繼進王室,姜恒便是耿家正兒八經的、唯一的傳人,也是名義上的嫡長子。
雍國四大家,耿衛周曾,都是封侯的士大夫家族,耿家雖人丁不旺,又未有封地,卻不能掩去其名門望族的身份,其母姜昭更是姜太后所出身的、越地的大貴族。耿家正因沒有封地,與王族的淵源,更在其余三族之上。
更何況耿淵還是“國士”,雍國朝野無以為報,如今功勞都只能由子孫繼承,哪怕姜恒是個白癡,汁氏也必須封他個侯,給他劃一塊封地,世世代代養著他的后人。
姜恒正想暗示眾人,他從來沒有強調過自己的出身,并不是因為他沒有出身,而只是他不想拿出身壓人,論出身,他不比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地位低。
朝臣這半年里,直是被姜恒折騰得頭昏腦漲,緣因他個人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導致所有人竟一時忘了他的身份。
曾嶸想起父親對他的評價,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與姜恒成為朋友,絕不要成為敵人。設若走到了不得不為敵的境地,就要不擇手段把他除掉,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
但姜恒目前看來,尚未有想對付其他士族的意思,他們至少現在是盟友,是一條船上的人。
“那麼姜大人對此有什麼看法呢?”曾嶸說。
“這事既然是姜大人提出的,”又有一名年輕文官,笑著說,“想來姜大人得不辭辛勞些。”
姜恒看了眼那年輕人,瞥見案前的名牌叫“牛珉”,想來他們平日議事是不放名牌的,畢竟互相都認識,太子瀧提前安排坐席,是為了方便自己認人。
“牛大人說得是。”姜恒攤開自己帶來的一幅紙卷,說道,“我也認真想過,變法細節,千頭萬緒,牽一發而動全身,絕非任何一人能獨立草擬提議,一條一條爭辯,不僅費時費力,更容易招致分歧。前些日子,我從細則上將新法劃出十六則,分為政務章程、育才、稅改、軍務、屯田、工務……”
所有人伸長脖子,看著姜恒手中那薄薄的一張紙,姜恒卻將它交給了太子瀧。
“……商貿、外交、族內務、外族內務、外族外務等。”姜恒說,“不若咱們今日計議一番,每一項都由一位大人領去,分頭提案,有了初步設想后,再拿出來,大伙兒討論決定,如何?”
太子瀧拿到了變法的總綱,其下幾乎每一項,都跟著東宮兩名幕僚的名字,一先一后,他不明其意,望向姜恒,姜恒卻使了個眼神。
曾嶸道:“姜大人的辦法好是好,但全交由一人,是否會有想不到的問題?”
姜恒反問道:“依曾大人之意呢?”
曾嶸看了身邊周游一眼,周游顯然也認真起來,他向來最重視出身,想起姜恒乃是耿家后人,對他的敵意便少了許多,仿佛他是“我們這邊的”。
“一項提案,”周游說,“至少須得兩人協作,交互審評為宜。”
太子瀧:“………………”
太子瀧震驚無比,繼而笑了起來,姜恒竟是提前將這伙幕僚的心思料得一清二楚!
“周大人說得對,”姜恒一笑道,“倒是我太冒失了。”
周游點了點頭,正色道:“一人為主,一人為輔。為輔之人可充當審評,又有自己的提案要負責。”
眾人都道此計甚好,太子瀧低頭看卷閱上,“外交”一項,赫然寫了周游的名字,周游名下,跟著“姜恒”。
“那麼我便念其中事項,”太子瀧會意道,“各位有意圖的,大可領去。”
周游笑道:“我且先領了外交罷,不知姜大人是否愿意為我指點?”
姜恒笑道:“自然。”
于是關于外交方面的改革,由周游為主,姜恒為輔。
“政務章程。”太子瀧輕輕地“嗯”了一聲,上面寫主事者名字的地方空著,底下跟了內廷主務,名喚遲潦的官員。
“除殿下之外,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曾嶸說。
“不錯,”太子瀧笑道,“正是這麼想。”
遲潦坐在最后一席,專管東宮與朝廷之間的政務匯報,說道:“我來輔佐太子罷。”
太子瀧便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育才呢?”太子瀧說,看著上面的“白奐”二字,卻不出聲,望向東宮的一眾臣子。
白奐抬手道:“我愿領走此項。”
曾嶸的一名堂親道:“我來輔助白兄。”
太子瀧點了點頭,依次叫了人,其中軍外務派給耿曙,每一項的主、輔之人,統統與姜恒所料不差,竟是在提議之前,便按部就班,全部排布得規規矩矩。更讓太子瀧啼笑皆非的是,在這之前,沒人看過變法總綱,東宮一眾幕僚,全是自發提議。
而這些變法的提議,內里錯綜復雜,利益盤根錯節,既要避嫌,又要為寒族、士大夫與王族、官員等各團體爭取各自的利益,彼此牽制,互相制衡,姜恒竟是全部提前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