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又碰上了自己最為恐懼的事,今天在琉華殿上,他忽然發現姜恒為什麼長得一點也不像耿淵?
不僅不像耿淵,還像他最害怕的另一個人。
“王陛下。”衛卓說。
“你覺得他像麼?”汁琮的聲音里發著抖,這是他許多年來,第一次這麼害怕。
衛卓沒有說話,汁琮說:“我也是忽然有這念頭的。”
衛卓沉默片刻,沒有正面回答汁琮的問題,說:“姜晴生產那天,是林胡大薩滿親自接生。”
“是個男孩,”汁琮說,“我知道,他叫‘汁炆’。”
衛卓點頭道:“尸體您是親自看過的。”
汁琮沉聲道:“當初你是在殿外等著的,按理說,不可能有人出入。”
衛卓說:“殿內一共就四個人,姜晴、大薩滿索倫及其弟子烏洛侯煌,烏洛侯煌那年只有七歲。”
“三個人。”汁琮說。
“還有那孩子。”衛卓答道。
汁琮說:“烏洛侯煌還活著。”
衛卓想了很久,說:“確實有點像,太后知道麼?”
“她不知道,”汁琮冷冷道,“她今日才說,那孩子長得像姜晴。”
“哪怕都知道了,”衛卓說,“又能怎麼樣呢?沒有任何證據,吾王,誰會相信一個林胡反賊的證詞,尤其在他當年還只有七歲的情況下。”
汁琮不說話了,衛卓又道:“何況,他也不一定就是。”
汁琮很清楚,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衛卓了,他們曾經一同出生入死許多年,汁琮十六歲時,衛卓二十七歲,汁琮跟著他學習行軍打仗,彼此亦兄亦師。陸冀是他的擁護者,衛卓則為他穩定了朝局。
但陸冀的心思太多了,又是文人,汁琮不相信文人,這正是他沒有找陸冀商量的原因。
“臣反而覺得,”衛卓想了想,說,“最危險的,還是在太后那邊。
聽說她不再讓界圭擔任東宮守衛,反而派給了那小子?”
“她不可能知道。”汁琮說,“太后興許是先入為主,不喜歡那小子。何況當年的事,她半點不知情。我的母親,我最清楚,派界圭去,是為了監視他。”
汁琮把這些天里,姜太后的表現細細回憶了一次,先是半年前姜恒入宮,太后第一面就明顯地表現出了嫌棄。其后姜恒出外游歷,太后尚且對這不告而別的行為生出怒氣,派界圭追了上去,半年間提及姜恒,頂多就像問起宮中養的狗,輕描淡寫。
直到今天,汁琮仍然看不出姜太后有半點察覺端倪的苗頭,她什麼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一個兒子毒死了另一個兒子,也不知道姜晴悲痛交加,難產而死,生下的孩子,雍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因他而夭折。
汁琮說:“我看那海東青似乎認得它。”
衛卓說:“王陛下,扁毛畜生能當證據麼?哪怕它認出來是,還能開口說話不成?何況,它也認得汁淼,萬一真是耿大人的孩子呢?”
汁琮的眼神銳利起來,望向衛卓,他知道衛卓想除掉姜恒,姜恒在灝城做得太過火了,衛卓看似未曾下結論,言語間卻有意無意地將話往某個方向引。
但衛卓馬上察覺到了,并及時作出補救。
“那小子的議國之政,”衛卓認真道,“不得不說,有些見地,小時飽讀圣賢書,也是人才。臣倒是以為,只要他對太子忠心,就可以用。”
汁琮答道:“孤王不喜歡汁淼待他的態度,自打他來了,汁淼眼里便只有他一個。”
“慢慢就會好的,”衛卓說,“兩兄弟多年不見,總恨不得多在一起幾天。
只是王陛下須得想好,要怎麼用他,到得有蹊蹺時,便得趕緊把這事平了,千萬不能讓太后察覺……”
汁琮“嗯”了聲,說:“他已經將家底都交出來了,余下的日子,有他沒他,也并無區別。”
汁琮認為,姜恒為了獲取他的信任,已經將平生所學貢獻出來了,接下來只要在東宮擬定變法章程,便再沒有用處。
文官太多、太多了,雍人以武立國,但不管是哪個朝代,最后都會慢慢地朝文官集團傾斜,這是汁琮最不愿意見到的,這小子來日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必須盡快。
在不傷害到耿曙的前提下,暗地里派人解決掉他,刺殺一名文官還不簡單?
屆時這樁罪名,按在雍國士族頭上不妨,抑或栽贓給鄭國。
他連殺掉姜恒后,怎麼安慰耿曙的話都想好了——老天垂憐,又讓你們多聚了數
年,世人猶如浮萍,聚散有時,若緬懷恒兒,便繼承他的遺志,為我一統神州罷。
這麼說來,在玉璧關殺了他,反而不是最好的結果。
耿曙乃是不世出的軍事天才,更難得的是,他的心思很簡單,汁琮非常重視他,一定要將他留在身邊,讓他為雍國效力。
短短片刻,汁琮想好了后續的一系列計劃,只要動動手指頭,讓姜恒死是很簡單的事。
深夜,姜恒忽然覺得有點冷。
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姜恒登時被凍醒了。
“這是哪兒?”姜恒瞬間警覺,發現自己全身被繩索牢牢捆著,躺在曠野中的一棵樹下。
月明千里,遠遠傳來狼嗥,姜恒登時蜷起身,大喊道:“救命——!”
“別喊了。”界圭坐在一旁喝酒,端詳姜恒,“你包裹里那迷香還真好用,神不知鬼不覺的,羅宣給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