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卻沒有提山澤,環顧四周,說:“咦?陸大人呢?”
離開前,姜恒前來朝汁琮辭行,當時在場的人,他都記得,如今看來,竟是少了不少人。
“他的門生因貪污軍餉,”汁琮說,“被孤王車裂了,陸冀年事已高,一時接受不了,在家歇息。”
“哦。”姜恒點了點頭,又說,“周大人呢?”
汁琮說:“周游三年前誤傳軍報,致使東蘭山林胡人余黨肆虐,責令閉門思過。”
殿外傳來腳步聲——界圭來了,但他沒有進殿,只守在殿外,汁琮知道,每次界圭出現,都意味著母親姜太后的用意:她想看看姜恒。
姜恒卻充耳不聞,甚至沒有回頭,想了想,說:“衛大人怎麼也沒來?”
“老毛病犯了,”汁琮答道,“在家臥床休息,腿腳不便。”
姜恒點了點頭,汁琮很有耐心,知道他一定有話想說。
“今日時候尚早,王陛下有時間麼?”姜恒忽又笑道。
“有,”汁琮答道,“你要做什麼?”
姜恒說:“聊聊我在外所見所聞。”
曾嶸臉色頓時一變,沒想到姜恒現在就要發難,攻擊衛家正中下懷,可他還沒與姜恒商量好,這小子怎麼說來就來,完全不做任何準備?
第94章 三重面
“我倒是很想聽, ”汁琮想了想,說,“你不需要休息幾日麼?”
“打鐵要趁熱, ”姜恒說,“有些話,就怕擱忘了, 王陛下若不嫌我啰嗦……”
“界圭,把太子叫來。”汁琮朝等在外頭的界圭說, 又朝曾嶸道:“傳令, 召集所有大臣上朝, 移步琉華殿。他們要的‘說法’回來了。”
聽到這話時,姜恒便知道, 前些日子汁琮的彈壓手段一定雷厲風行, 借著他的信稟, 處置了不少大臣。
“你且先去換身衣服。
”汁琮和顏悅色, 朝姜恒說。
“是。”姜恒答道。
“那就待會兒見了。”汁琮淡淡道。
正殿內,雍國朝廷三公九卿, 文武官暨部下共計四十二員,按席次就座。
汁琮高據王案前,以武人姿態就座,兩腿稍稍分開, 那是非常無禮的動作, 但汁琮素來目中無人, 也從未有人敢勸誡他。
太子瀧匆匆忙忙前來, 入議席。
為一個人, 在春分、秋分日之外的時間臨時加設琉華殿議政, 這是雍國議政之舉最高的待遇, 昔年管魏入雍時啟動過一次,那年主持“問政”的,還是汁琮的父王。
琉華殿仿郢國朝陽學宮所建,如今每年春、秋兩議,俱由太子主持,名號也成了“東宮議政”,意圖找出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強大的辦法。汁琮繼位之后,大多只走個過場,緣因讀書人掉書袋太嚴重,聽得昏昏欲睡,沒什麼高見。
但今天他必須認真對待,為姜恒開一場議政,并試清楚他的深淺。這一路上,姜恒的所作所為,盡數證明了他是有本事的。
“姜恒回來了,”汁琮坐在王位上,說,“剛抵達國都,便水也不喝,飯也不食,要求孤王召開問政,今日便特地為他加開一場。”
太子瀧坐在案幾后,已得曾嶸打點。事實上姜恒游歷的這些日子里,曾嶸得父親密信,早在東宮之主面前,好好夸大了一番姜恒憂國憂民的高尚之舉,聽得太子瀧將信將疑,畢竟姜恒來時只在落雁待了三天,正好看看他的本事。
“王兒?”汁琮說。
“姜卿為我大雍奔走勞碌,”太子瀧說,“自當好好傾聽。”
他是站在姜恒這一邊的,有很多話,他想說很久了,奈何汁琮不聽他的,緣因他是他的兒子,在父親的眼里,兒子始終是個小孩。
就像曾嶸常說的,哪怕家中夫妻二人,相處日久,其妻亦漸不認同他的意見,反而招致許多沒來由的爭吵。
外人所說的話,往往比最親近之人要有用得多。念及此事,太子瀧只覺既是無奈,又是悲哀。
但他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姜恒,只因他們雖少有通信,卻極有默契,姜恒看似獨自一人,用意卻代表了整個東宮,朝汁琮發出了遲來的第一次挑釁。
就這勇氣而言,太子瀧仿佛覺得姜恒成為了自己,在做自己一直以來辦不到的事。
朝臣不知幾人喜,幾人憂。周、衛二家之下的派系,已有提心吊膽之念,只不知姜恒帶著多少證據,歸朝之后,汁琮是否又會大開殺戒,車裂多少人。
“這就請罷。”汁琮非常客氣,哪怕心底再厭煩,明面上他也始終尊敬讀書人,畢竟他要當明君,人總是會死的,身后名不能不在乎。
琉華殿內,議論聲漸起。
“請姜卿進來。”太子瀧朗聲道。
議論聲漸停,姜恒走了進來。
比起一個時辰前回朝,姜恒換了件修身的黑袍,身材猶如玉樹臨風,卻戴著一副疊了三重的面具,在琉華殿中站定。
議論聲再起,汁琮大惑不解。
“王陛下安好,太子殿下安好。”姜恒先躬身朝汁琮、太子瀧行禮,再向各朝臣抱拳。
太子瀧努力地緩解氣氛,笑道:“這是做什麼?面具哪兒來的?”
“我是一個風戎人。”姜恒朗聲道。
汁琮眉頭擰了起來。
姜恒在琉華殿內走了幾步,認真道:“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上千年。”
汁琮下手第一個位置,端坐著的管魏臉色嚴肅,斂去笑容,認真地注視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