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殿下,姜大人,”曾松端詳姜恒, 說,“這一路上辛苦了。”
姜恒風餐露宿,風塵仆仆,此時就像一名困苦的寒門學子般,吃盡苦頭, 卻依舊掩蓋不住眼里的那一抹亮色。耿曙則簡單地點了點頭, 親手給曾松沏茶。
“還行吧,”姜恒笑道, “算不上辛苦。曾侯有何賜教?”
“不敢當。”曾松瞇起眼, 說道,“姜大人何時回朝?”
姜恒算了下, 出來已有四個月, 按理說, 要走遍雍國, 花上三年時間也不算多,只是大多區域地廣人稀,沒有去的必要,四個月里,他踏足的有人聚集之處,已近十之五六。
“快了吧,”姜恒沒有進任何大城,畢竟那些城市,朝廷已掌握了動向,“也許會提前結束,曾侯有什麼需要我帶的話嗎?”
“汗塞夾嶺之地,姜大人去過嗎?”曾松又有意無意,望向案上擺在一旁的記事冊,姜恒也大大方方,取過來讓他觀閱。
汗塞夾嶺,也稱作并山走廊,狹長的山脈中間是一道廣闊的平原,乃是塞外最適宜耕種之地,也是另一座大城,衛氏封地灝城的控制范圍。
“沒有,”姜恒說,“這一路上,我給雍王找的麻煩實在太多了,氐人在并山走廊耕作三十余年,目前相較而言,仍算得上相安無事,不想再去翻舊賬。”
曾松認真地看過姜恒的記載,年邁的他目光銳利,說道:“我帶來了一份經商文書,方便姜大人在灝城一帶活動。三十年前,我也想過做這麼一件事,奈何阻力諸多,我又是曾家人,有許多話,不方便在王陛下的面前說。”
界圭抬起頭,嘲諷道:“你不敢說的話,就讓別人替你說,這算盤不也打得太精了?”
灝城是衛家的地盤,姜恒聽曾松這麼說,便知道這里頭一定有貓膩。而界圭正在提醒他,不要當了曾家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曾松笑道:“界大人開玩笑了,都是雍國的臣子,有些話,總歸有人得去說。”
一直沉默的耿曙也察覺到了,沉聲道:“你有兩個兒子,還怕話沒人說?”
曾松笑了起來,與姜恒對視,姜恒心知肚明,這是一樁交易。曾松開門見山,讓他前去調查灝城,翻一翻衛氏的舊賬,
“我記得林胡人有不少遷到了山陰。”姜恒說。
“不錯。”曾松知道姜恒在提出交易的條件了,“如今朝廷,是不太待見林胡人的。”
“因為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姜恒說。
耿曙欲言又止,姜恒緩緩搖頭,示意先別說話。
曾松一笑:“林胡人眼下是最低等的奴隸,這個情況,恐怕十年間難以動搖。”
林胡人被送往各城以后,多充當奴隸活計,朝廷雖有法律嚴禁豢奴,各城中卻仍在暗中買賣,買賣奴隸的,大多是風戎貴族與漢人。
“我要他們不被當成牲口。”姜恒說。
“這很難,姜大人,”曾松說,“您得知道,在咱們那位王陛下眼里,眾生都是牲口,哪一族的人,本質上并無太大區別。”
界圭忽然笑了起來,這話可不是一般人能說的,但曾松的身份是三朝老臣,當初在落雁時,他亦敢當著汁琮的面這麼指責他。
姜恒說:“盡量不當作牲口。”
“這要看您能不能說服他們了。”曾松想了想,說,“我會盡力照拂,在我權力范圍之內,慢慢地放走一些人,讓他們回故鄉生活,是可以的,只要不引起朝廷的注意。
”
姜恒心道這真是一筆大買賣。曾松又說:“我要姜大人調查清楚,汗塞地區一帶,年前氐人反叛的問題,并在朝廷上如實匯報。”
姜恒說:“我會盡力,卻要看情況。”
曾松欣然點頭,聰明人的對話總是很簡單,輕輕松松,與姜恒達成交易。姜恒暗忖自己的身份,如今已仿佛成為了汁琮的特使,這麼走一遭,只不知道要揭開多少內幕。
“小兒生性固執,”曾松又朝耿曙說,“有賴王子殿下多照顧了。”
“不客氣。”耿曙答道,知道曾松所說,乃是想來放不下心的次子曾宇。
曾宇是個死腦筋的人,對汁琮忠心耿耿,有時更頑固得不知變通。但多少人俱是如此,一生建功立業不易,做好每一件事,已經很難。
姜恒見過曾松,與耿曙在山陰短暫逗留后,便離開這座城市,前往他的最后一個目的地灝城。
較之塞北風戎人散落而居不同,氐人布滿長城外東方的大多區域,村莊與村莊連在一起,這里也是農耕最發達、物產最為豐饒之處。汗塞一帶土地肥沃,產出的糧米,則養活了雍國將近七成人口。
“須得易容,”姜恒不打算再用游醫的身份,朝耿曙說,“我在塞外到處閑逛,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警惕,再不換個身份,就怕查不出什麼來。”
耿曙說:“走完這一帶,就得回去了罷?”
這是姜恒最后一處游歷的區域,如今已經入秋了,半年時限已屆,不能再耽擱下去。
“把這封信送回去,給汁琮。”姜恒朝界圭吩咐道,顯然對他的芥蒂未完全消去,若即若離的。
“用不著我了?”界圭說,“你好狠的心,只有我在身邊的時候,舅舅倒是叫得親熱。
用不著我的時候,就把我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