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寫得丑,”界圭寫字時抬頭看了姜恒一眼,說,“與我人一般丑,見笑了。”
姜恒輕輕拍了下他的背脊。
“好好活著。”界圭在他耳畔輕輕地說,“活著,總是很好的,不為你自己,也為了惦記你的人。”
翌日清晨,雨停了一小會兒,界圭便趁著這個時候,催促姜恒趕緊上路。但兩人剛進山不久,載來的物資就被搶了。
四面八方,樹上、山上、崖壁上,全是手持強弓的林胡獵人,上千弓箭指向他們,為首之人朗聲喊著他們。
姜恒:“我以為你知道風羽的意思。”
界圭加重語氣:“是我以為你知道風羽的意思。”
姜恒:“你住宮里,又是武官,怎麼會不知道?我剛來我怎麼可能知道?”
界圭:“那是你哥的鳥,你不知道誰知道?”
兩人:“……”
界圭一身靛青色武袍,身材修長,馬上二話不說,抽出佩劍,以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姜恒身前,猶如山岳一般,不容任何人靠近。
姜恒算是知道界圭這一身傷是怎麼來的了。
“先退,”界圭沉聲道,“我去為你殺光他們。”
姜恒抬頭看天邊,他不是耿曙,沒有經過與探鷹共處的時光,不明白海東青飛翔的軌跡何意,無法與它交流,現在看來,它盤旋的動作,也許是在不停示警,前面有敵人。
“他們在說什麼?”姜恒問。
“東西留下,”界圭道,“讓我們滾。”
姜恒說:“給他們罷。”
界圭:“不行。”
界圭已經算脾氣好的了,換了耿曙,這會兒估計先得上去捅死幾個,出口惡氣再說。
姜恒:“本來也是給他們的。”
界圭:“這能一樣?!”
姜恒不想界圭去搦戰,上千人的箭矢鋪天蓋地射下來,自己兩人又帶著馬匹與騾子,哪怕能跑掉也要受傷。
“給他們,”姜恒拉住界圭,認真道,“聽我的。”
說著,姜恒反而走到界圭身前,擋住了他。界圭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身前姜恒。
“要就拿去吧!”姜恒朝高處喊道,“都拿走,這些本來就是給你們的!我只要這個!”
姜恒從物資里取出一本冊子,那是他沿途記下的,朝高處出示,意思是得帶走,這會兒沒有人阻攔了。
界圭當真一肚子氣,想吼姜恒幾句卻忍住了,說道:“他們聽不懂。”
“聽得懂,”姜恒說,“你看,他們把武器收了。”
姜恒猜測這伙人里,一定有聽得懂漢話的人,只是不愿意說,畢竟雍人與他們的仇恨太深了。
“走吧,”姜恒慢慢退后,界圭欲言又止,姜恒卻拉住了他的手,手掌摩挲,說,“走。”
界圭甩開姜恒一手,憤憤收劍,劍入鞘發出震響,以彰示自己武力。
姜恒聽到那聲時便震撼了,當世能做到這點的人寥寥無幾,他見耿曙露過這一手,在對戰李宏之時。必須內力雄厚綿長,才能發出收鞘的金鐵之聲,果然界圭名不虛傳。
界圭搭上姜恒肩膀,臉色陰沉,那扭曲的五官變得更恐怖了。
兩人走出山嶺,在樹林前坐下。
“這下好了,”界圭說,“馬也沒了,東西也沒了。”
姜恒笑了起來,界圭皺眉道:“讓海東青送信回雍都,叫你哥帶兵來平了他們。”
姜恒說:“這怎麼行?!他們是什麼人?”
界圭語氣中帶著怒火,說:“一年多前征討林胡,剿滅了他們十余村鎮,并遷往灝城與落雁,其時有不少人躲進了山中,就是這上千人,當時怎麼找都找不著,管魏說隨它去了,果然不能隨它去。
”
“雍人占了他們的土地,”姜恒說,“放火燒了他們的村莊,令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現在要把人趕盡殺絕了嗎?”
“你不殺他們,”界圭正色道,“他們就要殺你,與蠻族沒有道理可講。”接著,界圭又心生一計,方才實在是被憤怒沖昏了頭。
“今天入夜后,”界圭說,“你就在樹上待著,哪兒也不許去。我快去快回,殺光他們。這上千人,還不是我的對手……”
“界圭。”姜恒忽然道。
姜恒認真喊出他的名字時,界圭的臉色稍稍變了。
“不要這麼做,”姜恒認真地說,“不要,可以聽我的嗎?”
界圭沒有說話,眼神復雜地看著姜恒。
“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找咱們的,”姜恒說,“不要用殺來解決。”
界圭深呼吸,姜恒笑道:“咱們來打個賭怎麼樣?”
界圭突然平靜下來,轉頭望向四周,像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
“打賭?”界圭恢復了如常神態,說,“行。”
“打賭他們天黑前就會找過來。”姜恒說。
界圭:“唔?追殺咱們?”
姜恒說:“不,東西原數奉還,你信不信?”
界圭搖頭,明顯不以為然,但轉念一想,又道:“賭什麼?”
姜恒:“輸了我答應你一件事。”
他知道界圭要他放出海東青,朝落雁求援。
界圭懶懶道:“我若輸了,我也答應你一件事。”
“好的。”姜恒笑道,“那麼就先睡個午覺罷。”
姜恒倒是在山嶺下的草海上先躺下了,這幾天里下過數場雨,草地上帶著清新的水汽。界圭也跟著躺平,但不多時便煩躁地起來,暴露了內心真實所想。
“你當真?”界圭說。
姜恒:“對——”
姜恒叼著草桿,睜眼看天色,忙道:“不好,又要下雨啦。”
雨又來了,界圭只好與他躲到樹下去,幸虧今天只下雨不打雷。
到得天色昏沉時,界圭說:“你要輸了,我先想想,讓你辦點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