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需要游歷,武將去不去?官員去了,王族去不去?王子去了,太子去不去?太子可不是能隨隨便便出宮的,萬一落在胡人手里,得怎麼辦?
汁琮想了想,說:“管卿所言不錯,擬章程罷,但須得一步一步來,不可操之過急。我大雍子弟,膽量一定是有的,總不能連中原前來的一名年輕士人也比不過。”
管魏笑道:“正是如此。”
三月末,塞北草長鶯飛,姜恒與界圭縱馬離開雍都落雁城,一路北上,海東青在天空中盤旋,若即若離。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正是北方最大的部落——風戎。
姜恒所騎策的,乃是王宮千里馬,日行四百里地,三天便可縱橫塞北上千里路。從小到大,他便生于南方,長于南方,看見那一望無際的草原與苔地、萬年不融的雪山、猶如寶石的湖泊時,只覺異常震撼。
“太美了,”姜恒說,“真是太美了!”
姜恒起初有點惋惜,沒能與耿曙一同欣賞這美景,但轉念一想,耿曙在雍國生活了四年,一定早就看膩了。
界圭答道:“你道塞外之景壯麗廣闊,雍人卻總是心心念念,想著回中原,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罷?”
大片未曾開墾的荒原,一年有七個月可以耕種與收成,花草之下,則是黑色肥沃的土地,北方雖然條件艱苦,但只要耕種得宜,一定能養活更多的人。
姜恒朝界圭說:“界圭,你常出來麼?”
界圭放慢馬速,不疾不徐,跟在姜恒身后,姜恒也放慢馬速,刻意地與他并肩而行,于是界圭再放慢點,始終落于他的身后。
“不常出來。”界圭說,“你做什麼?”
“是你做什麼?”姜恒莫名其妙道,“走啊。
”意思是讓他并肩而行。
界圭忽而好笑,效命于王族時,他必須落后少許,這是規矩,但姜恒無所謂,界圭便追上了他,說:“我伺候的人不能隨意走動,連帶著我也不能出外。”
“汁琮管得太厲害了。”姜恒答道。
界圭道:“你要是太子,你也不敢出門的。”
“那可不見得,”姜恒說,“我要是太子,出來就出來了,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把這個穿上,”界圭翻出一件猞猁裘,說,“春天終歸冷。”
姜恒看那衣服,不像是界圭會有的,想必是太后給他的,當即心里一陣暖意,便換上了。界圭又道:“到了風戎人的領地,你打算做什麼?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可不容易,小太史,你最好老老實實,別亂說話,也別亂看,交涉的事歸我。”
“會聽你話的,”姜恒笑道,“我又不是汁琮。”
姜恒很承界圭的情,畢竟他愿意長途跋涉,在這半年里跟在身邊,負責保護他的安全,將承受極大的責任,而且也很累。但這個人選再好不過了,甚至比耿曙更好,只因界圭熟悉塞外各族的語言與風土人情。想與人打交道,較之性格孤傲的耿曙,讓界圭負責,這趟旅途顯然會更順利。
三天后,他們抵達了落雁北方,風戎人的第一座村鎮。塞外原本是諸胡的土地,汁琮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整合各民族,弱小的族裔予以打壓,強行遷走。對風戎這等大族只得懷柔,否則一旦亂起來,隨時會后院起火。
于是雍國在一定范圍內,保留了風戎的生活習慣,加快了人口的流通,沒有把他們統統抓起來,押到大城中去當家畜般繁衍與役使,只加征了稅收,以及推行了勞役令,并占用了他們的資源,包括林木、鐵礦與鹽。
他們驅趕牛羊,到塞北的幾座大城去以貨易貨,但王族與公卿牢牢把持了市價,風戎人甚至沒有議價的能力,一年又一年,被不停地削弱。
風戎人對雍人非常提防,姜恒尚未進村,便在村落外再一次看見了那熟悉的眼神——于落雁城里,每個人警惕又防備的眼神。
一群風戎的小伙子駐馬村外,在溪流畔飲馬,似是附近村落的年輕人,呼朋喚友出門打獵,盯著姜恒看。
“雍人!”有人朝他喊道,“你來這里做什麼?”
“不做什麼,”姜恒讓界圭停車,說,“給人治病。”
“治病?”那伙人笑了起來,說,“你是游醫?”
他們對進入村落的外族,似乎抱著某種敵意。姜恒又見朝他發問的眾人,不時看看簇擁著的一名年輕人,那年輕人與耿曙年歲相仿,帽上插著一枚藏青色的羽翎,像是個小貴族,只不說話,遠遠看著姜恒。
姜恒便朝那小貴族說:“對!我們是來給你們治病的。”說著拍拍馬車上的物資。
貴族男子朝手下說了幾句話,點了點頭,沒有阻攔他們,卻也不跟隨他們進村,眾人便不再為難他們,拍馬走了。
“開始你的正式游歷了,”界圭說,“現在要做什麼?”
姜恒說:“找一個帳篷,且先借住下來。”
界圭于是清點了隨身攜帶的白銀,朝村里的風戎人借住,議定為期三日。
接下來,姜恒借來一張紅木案幾,擺放在帳外,抖開一張白布,張掛在帳篷前,上面是一個用毛筆繪出的“藥囊”圖樣。開始懸壺看病。
“嘿。”界圭本以為姜恒會先找村長,問長問短,考究一番,甚至擺擺官架子,只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