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雁落平沙·完——
卷四·鳳求凰
第76章 雍國律
這是姜恒造訪過的第四個國都了。洛陽、濟州、西川, 如今則是落雁城。
他與耿曙在短短十余載中去過的王城已經比天下大部分人更多,甚至比汁琮、比汁淼、比雍國朝野大臣還多。尋常百姓,一輩子也去不了幾個地方。
“怎麼樣?”入城后, 耿曙刻意放慢了馬速, 朝姜恒問道。
“厲兵秣馬, 巍峨輝煌。”姜恒想了想,答道, “基石下,卻都是累累的血與汗。”
耿曙自打來到落雁后,便忠誠地將自己看作了一名雍人, 但凡任何一人說雍國的壞話, 耿曙都會發怒, 唯獨話從姜恒口中出, 耿曙無言以對。不僅無言以對,還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口服心服。
城中八橫八縱, 寬大的黑曜巖石磚砌就,通往雍宮的黑色石磚下,確實浸潤著不知多少人的鮮血。要在一年有五個月是冬天的北方, 筑起這麼宏偉的都城,百姓的艱辛可想而知。
但這也是雍人為之自豪的一點——他們從中原遷往塞北, 用了一百零九年的時間,建起了偌大的城市,成為北方的中心, 簡直只有“奇跡”可堪形容。
姜恒并不著急入宮, 先是在落雁城中逛了幾圈,往東市、西市前去, 又繞過全城八十坊,觀察百姓們的生活。沿途之人一見他倆,便認出了耿曙,紛紛躬身朝耿曙行禮,禮節整齊劃一。
姜恒朝他們笑,卻沒有人迎接他們的目光。
“為什麼每個百姓頭都低著?”姜恒朝耿曙問道。
“規矩,”耿曙說,“平民見貴族時,必須的規矩。雍國分王、公侯、卿、士,民,五等。
”
“我知道,”姜恒說,“這是中原的禮節,只是哪怕在洛陽,也不至于……”
“他們定的。”耿曙答道。
姜恒:“嗯。”
耿曙很少與百姓接觸,在他的生活里,除了打仗還是打仗,忙時帶兵操演,閑時住在宮中,每個人對他都畢恭畢敬,王族早就習慣了這一切,絲毫不覺異常。
“你不喜歡這樣?”耿曙說。
姜恒下馬,牽馬過西市,商人與百姓見了耿曙,忙行禮,一時市集上鴉雀無聲。
“哥,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嗎?”姜恒朝耿曙說。
“什麼?”耿曙被這麼一提醒,也發現了。
雍國對商貿有著極其嚴格的管理,東市為國內所需,西市則是國外貨物交易,此地由朝廷直接管轄,流通的貨物價格、商人的住所、開市與休市的時間、稅務與攤位等等諸如此類,以防中原斥候借商貿滲透。一眼望去,所有人都規規矩矩,臉上帶著警惕,眼神里則充滿了提防。
耿曙道:“確實與代國不一樣,沒有說書的,也沒有雜耍的。”
代國的商會人聲鼎沸,雖只有一市,卻時時充滿了高聲叫賣、討價還價,酒肆、食家、當鋪等等熱鬧無比。
雍國的市集則極少有人大聲交談,更無爭執,大家規規矩矩,猶如排隊一般,從一個攤位走到另一個攤位。
姜恒問:“集市上爭執,算不算違法?”
耿曙答道:“算,在落雁任何一處私斗,都是入刑的,要被割去耳朵鼻子。”
姜恒說:“典當是官中開辦的麼?”
耿曙“嗯”了聲,姜恒看那死氣沉沉的模樣,便知道當鋪只能按官價進行兌換。
“不要在這里議政,”耿曙提醒道,“雖然咱們不會被入刑,但被人聽見了,總歸不好。
”
姜恒點頭,又轉入坊間,只見百姓臉上帶有菜色,一名婦人身后束著背帶,背著孩子,坐在巷間打水滌洗衣物,看見耿曙與姜恒衣著光鮮,也不問候,急急忙忙地就朝門里躲。
巷內四周關著門,偶有人從窗縫中朝外張望。
姜恒轉身離開,朝耿曙道:“我似乎沒見著大小孩兒。”
“多大算大小孩兒?”耿曙問,“像咱們從前那樣?”
姜恒點點頭,問:“孩子們都去哪兒了?”
日近午后,本該是孩童嬉戲的時間,各坊間卻十分安靜。
耿曙說:“念書去了。”
這倒是讓姜恒十分意外,說:“全念書去了?”
耿曙:“有的人念書,有的人不念,要去學堂看看麼?”
耿曙牽著馬,隨姜恒走出坊與坊連接的路,姜恒問:“什麼人念書,什麼人不念?”
耿曙解釋道:“小孩兒長到六歲時,便會由少傅府中學常予以考察,將他們分到工寮、學府、衛尉府三地,進行分別培養。”
“誰來決定?少傅府說了算嗎?”姜恒又問。
“嗯。”耿曙點頭道,“他們派出很有經驗的老先生,觀察孩子們,來進行考核。國家會養育他們。”
姜恒點了點頭,說:“長大以后,便循一技之長,去做文官、武官、或是工匠了。想來首選身強體壯的充軍,其次心靈手巧的去當鐵匠,百無一用的,送去讀書。”
“聰明的去讀書,”耿曙說,“百無一用的,留著當農人。”
“這倒是個好辦法,缺什麼就養什麼。”姜恒兀自好笑,“我看不是雍國要學中原人,倒是須得號召全天下,都來學雍國了。”
耿曙覺得姜恒話中有譏刺之意,一時卻無從分辨。
“你在陰陽怪氣嗎?”耿曙問。
“沒有。”姜恒好笑道,“再多嘴問一句,一對夫妻要生幾個,大雍有條約麼?”
耿曙說:“目前沒有,但聽他們說,今年秋會頒布新法,也許多生有賞,或少生有罰,尚未決定……別說這個了,回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