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在天有靈,便守護哥哥罷。哥哥也累了,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生前你總讓我不要打仗,不要打仗。”李宏喃喃道,“如今你已死了十三年,宮中你我小時候,親手種下的桃樹,已長到快與謐兒一般高了。待開春后,結了桃,再拿來與你嘗嘗。”
李宏冷漠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絲波動,目光隨之變得溫柔了起來。
“謐兒、霄兒、霜兒,他們都長大了。”李宏又道,“我依著你生前的籌劃,本想先締結婚約,瓦解汁琮的戒備,謐兒卻當真了,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李宏又是苦笑,點頭道:“原以為他坐上我這位置,能比我做得更好,可是現在看來,難哪,那小子遲早有一天,會忘了這血海深仇。你說得對,我是該退位了,但我不能就這麼走開,哥哥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勝啊。”
忽然間,姜恒就像看見了當年與他分別的耿曙。
“日日夜夜,都在想你。”那是耿曙見面后,朝他說的,此刻李宏的語氣,與耿曙說出那話時,當真一模一樣。
“哥哥沒有保護好你,”李宏又哽咽道,“你不會怪我的,是罷?”
李宏雙目通紅,片刻后,也許是顧忌姜恒在旁,他沒有再說下去。
“我還帶來了一名小義士,”李宏說,“數月前,他差一點點,就搶著替你報了仇……來,羅恒,你過來。”
姜恒起身過去,復又在李宏身邊跪下。
李宏又道:“我發誓要手刃汁琮,將他千刀萬剮,豈能假手于人?可是,勝,我不怪他,他與你,也是有緣,羅恒,來,你……”
李宏正要吩咐姜恒,姜恒卻已伏身,朝公子勝拜了三拜,心道:
對不起,公子勝,我爹算計了你,現在我又要算計你哥,太對不起了。
李宏見姜恒抬眼時,臉上亦帶著淚痕,仿佛真情流露,便隨手拍了拍他的肩。
“等哥哥的消息,”李宏說,“下一次,哥哥一定會帶來汁琮的人頭。”
說著,李宏起身,轉身離開,再無眷戀。
姜恒道:“王陛下,既已祭過,我這就……”
“陪我聊聊天罷,羅恒!”李宏說,“雖然直到現在,孤王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但十三年后,愿意不計一切代價,為他報仇的人,這世上就只剩下你與我了。”
姜恒心里“咯噔”一聲,這下完了。待會兒不僅李宏要發狂,耿曙也要發狂了。
宗廟內,僧人預備了茶與點心。
李宏打量姜恒,那目光總讓姜恒覺得有點不大舒服,從第一次見面起,李宏便是這態度。
“現如今,還是不愿意說麼?”李宏道。
姜恒知道李宏一直以來,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刺殺汁琮,也許武王認定了他間接受過公子勝的恩惠,抑或與北雍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姜恒正想開口編個故事,李宏卻道:“罷了,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就將這個故事,留到汁琮死的那天再說罷。”
姜恒低聲道:“多謝王陛下體諒。”
李宏曲腿側抵著,一手擱在膝上,另一手拈著茶碗,漫不經心地飲茶。
“家中父母尚在?有幾人?”李宏道,“總歸可以說了罷。”
姜恒答道:“父母雙亡,上有一兄長。”
“嗯。”李宏想來已朝羅望問過,答道,“你兄長也來了西川?”
姜恒笑了笑,李宏說:“第一眼見你,孤王就知道,你是刺客的兒子。”
姜恒一怔,剎那手心出汗,勉強笑道:“王何出此言?”
李宏說:“刺客的兒子,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他,緣因天下仇家太多,須得時時提防。
”
姜恒深吸一口氣,李宏收了打量目光,瞥向庭外覆滿白雪的青松,卻又隨口道:“但窺你身形、體資,顯然未曾殺過人。”
姜恒心道果然李宏不可小覷,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底細。
“是。”姜恒說,“在下……晚輩一身武藝,并非父母所教,師門重文韜,輕武略,只學到了少許保命功夫。”
“亂世之中,生若浮萍,”李宏說,“想保命,也不那麼容易。”
姜恒捏了把汗,再起借故離開之心。
李宏卻又道:“一別多年,鬼先生如今還好麼?”
姜恒:“!!!”
姜恒險些碰翻了茶碗,自打離開海閣以后,李宏是第二個知道海閣的人!除了龍于,李宏更直接喝破了他的師承!
“王陛下……”姜恒經過短暫的思考,一瞬間在是否說謊之間搖擺了無數次,緊接著,他決定不再隱瞞,答道,“承蒙掛心,先生他很好。您……見過先生?”
李宏看也不看姜恒,若有所思道:“十年前,匆匆一面。鬼先生果然還是兌現了他的承諾。”
說著,李宏目光中頗有深意,朝姜恒道:“我的親兒子,是你救走的罷。”
姜恒聽到這話時,便知道計劃暴露了。
“王陛下說笑話了。”姜恒現在再逃,已經沒有意義了,但他手中,除了耿曙,還有一發暗棋,不是沒有周旋的機會。
“從何得知?”姜恒忽然間猶如變了一個人般,不再是唯唯諾諾的少年,一整衣袍,端坐。
“這才對嘛。”李宏笑了起來,輕輕搖頭,說,“羅恒,知道我怎麼猜到的麼?”
姜恒開始思考脫逃的計策,以及耿曙面臨的境遇,羅望出賣了他們?還是姬霜?李靳?不,不可能,一旦事發,所有人都會被牽連,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他打賭李宏的話里,帶著試探,他不知道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