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如是想,他必須告訴姬霜實情,不能隱瞞她。而姜恒與這件事沒有關系,他也不想讓任何人的恨意,有半點被傳達到弟弟的身上。
“行,”耿曙說,“我去一趟。你別去了,兩個人目標太明顯,也不安全。”
“換身好看的衣服。”姜恒給耿曙簡單收拾了一番。耿曙又千叮萬囑,讓姜恒當心點,自己很快就回來,才跟著侍女出外去。
姜恒正想去商會,與嵩縣的商人們再碰個頭,順便收這兩天的賬,下得樓來,卻在客棧前廳不留神撞見了羅望。
“你終于醒了!”羅望一身便服,笑道。
姜恒:“……”
姜恒沒想到羅望居然在客棧里等了這麼久,興許早早的就來了,身邊只跟了一名侍衛,坐著喝茶。
“來,”羅望說,“備好馬了,就在門外,這就帶你上鐘山去踏青。聶小哥呢?”
姜恒道:“他……去商會了。”
羅望端詳姜恒,親切地問:“今日原本有安排?”
“沒有。”姜恒馬上欣然道。
羅望便朝姜恒招手,親熱地搭著他的肩膀,帶著他出客棧去,門外等著數名守衛,牽過馬來。
“會騎馬嗎?”羅望問。
“當然。”姜恒交代客棧小二通知耿曙,翻身上馬去,笑著跟在羅望身后出城。
耿曙依舊穿過那密道,來到公主府上。姬霜今日穿了一身暗紅色的長袍,袍上以金線繡了西川的國花芙蓉,端坐在廳內榻上。
“霜公主。”耿曙離開了姜恒,便有點煩躁,眉頭稍稍擰著,示意有話就說。
姬霜那表情與昨日大相徑庭,臉色死灰,仿佛一夜未眠。
“汁殿下。”姬霜想了想,開口道。
“我已經不是殿下了。”耿曙說,“實不相瞞,恒兒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與他相會之后,我便不再回雍都。
你我一場緣分,雖素未謀面,終究有責任在肩。這次前來西川,也應了了這樁心事,我有一些話,想朝你說,說清楚,總比憋在心里好。”
耿曙向來是想什麼就說什麼的性子,哪怕退婚也是直言不諱。
姬霜卻沒有半點驚訝,說道:“殿下是這麼想的嗎?好的,我……知道了。”
旋即,姬霜眼中現出黯然神色,自嘲一笑,仿佛知道事情早該如此。
耿曙說:“我想,要麼咱們先把婚事解除了罷,此言絕無他意,你我既無感情,俱是代、雍二國棋子,人生大可不必如此,公主余生,定能遇上合適之人。”
在耿曙的預料中,姬霜一定會問“為什麼?”,于是他便可坦白告知自己的身世。
孰料姬霜忽然道:“殿下,我也有句話,想朝您說,坐罷。”
耿曙揚眉,示意請說:“我還有點事在身,說完就得回去了。”
“不會耽擱您太長的時間。”姬霜沉吟良久,最后道,“今天我得到了一個消息。”
耿曙忽然察覺到了危險,卻沒有打斷,任憑姬霜以平靜的聲調,緩慢說了下去。
“有人說,殿下的生父,是耿淵。”姬霜沒有看耿曙,盯著地面。
“誰說的?”耿曙沒有否認。
姬霜輕輕地說:“傳出這消息的人,我想殿下也許比我更清楚?今天我本想提醒殿下,如果謠言傳開,只恐怕您有危險。”
耿曙“嗯”了聲,說道:“多謝霜公主的提醒。”
姬霜抬眼,看著耿曙,喃喃道:“單獨求見您,也正因此事,畢竟您身邊跟著的人,不一定知道。”
“沒有錯。”耿曙說,“謝謝你顧全了我的體面。”
“可現在看來,這不一定是謠言。”姬霜答道。
耿曙:“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姬霜說:“不清楚,但至少,消息已經傳到我耳中。殿下,回答我一句,這是真的嗎?”
耿曙看著姬霜,姬霜疲憊地望向耿曙。
耿曙坦然點了頭。
“我不需要耿淵后人的任何幫助,”姬霜避開耿曙的目光,說,“你走罷。你的父親,殺死了我最親近的人,勝叔對我而言如同生父,我不會告發你……罷了,為何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會成為雍國王子,被汁琮收養,如今終于真相大白,除卻耿淵后人,還會有誰?”
說著,姬霜眼里現出痛苦與仇恨:“汁家竟還瞞著我,讓我嫁給仇人的兒子?”
耿曙說:“其實你心里都清楚,那是上一代的恩怨,本來與我們無關。”
姬霜卻低聲道:“是,可我于感情上無法接受。”
耿曙又說:“所以出發前我就想好了,我不是來與你談感情的,只想力所能及地,為你提供一點幫助,就當緣分罷。”
姬霜緩緩道:“我寧愿死了,也不會接受殺父仇人的兒子的任何幫助。離開這兒,聶海,或是汁淼,你叫什麼都好,你爹手上的罪孽,哪怕你做再多,也是洗不清的。”
“太子靈放出的風聲?”耿曙說,“我只有這最后一個問題,他想殺我,情理之中。”
“送客!”姬霜沉聲道,“讓這個騙子滾出去!”
耿曙退后兩步,最后道:“叨擾了,今天來此的本意,也是想告訴你真相。”
冬日西川,松林間蒙著一層若隱若現的霧。
姜恒跟在羅望身后,騎著馬上鐘山去,鐘山山頂有一座廟宇,在半山腰上,便能看見西川全城,以及不太氣派、卻古色古香的內城王宮。
姜恒說:“羅將軍怎麼突然有雅興上山來玩了?”
姜恒知道羅望身在西川,一定沒少來過鐘山,純粹是陪自己玩罷了,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值得他付出這麼多時間與精力麼?或者說,羅望自己也過得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