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前, 晉天子得天下,將西川封予李姓代氏, 從此便一代接一代,傳了下來。及至兩百年前代國中興,出將軍嶺, 得漢中之地, 又南下從郢國手中奪巴郡,將此版圖擴展至五國中第二大, 隱隱有問鼎中原的架勢。
而數十年來,代國更出了一名不世強者,正是今日坐擁西川萬頃良田、兵馬二十萬數的代武王。若非耿淵琴鳴天下打亂了四國攻雍的計劃,說不定眼下代武王已平定北雍,出劍門關與諸國一較高下,中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西川城墻高大氣派,時值隆冬清晨,城中薄霧升起,一派欣欣向榮之景,百姓安居樂業,絕非濟州等地可比。
“西川人有錢,”耿曙在旁卸下貨物,朝姜恒說,“這回過來,能不能見姬霜公主不知道,錢想必不會少掙。”
姜恒無奈道:“我倒不會做生意。”
姜恒站在馬車旁,核對貨單。西川城中民風富庶,城防守備卻十分森嚴,細細盤問了他們來處,又看了貨單,但大體俱十分禮貌,也不收姜恒的賄賂金。
“頭一回來?商人在西川通行無阻,”守衛隊長隨口道,“不必繳入城費,就問問,你們什麼關系?”
“我是他的伴當。”耿曙手里拿著匕首,帶鞘握著,隨手玩了幾個花樣,說。
“他是我哥。”姜恒眼里帶著笑意,并注意到那隊長腰牌上書“李靳”二字,心道興許是名代國王族?
隊長沒有問他們為什麼姓氏不一樣,想必不是家生子。
但一問一答間,看姜恒那模樣明顯不是生意人,一臉什麼都不懂的表情,初次走商的人都這般。
“進罷。”李靳說,“本國律法,不可逾犯,有事到城北清州橋后,川防寮司去找人。”
姜恒謝過李靳,李靳遞出貨單,隨口道:“長得還挺討人喜歡,放你出來走商,家里人放心麼?”
“不放心,”耿曙抬手,以劍鞘隔住李靳的手,不讓他碰到姜恒,接了貨單,說,“所以我這不正跟著?”
李靳笑了起來,姜恒便行禮,與耿曙走了。
西川一地商人地位不低,這還要追溯到惠王十一年時,公子勝所推行的代國變法后,重商養農之國策。商人載著來自西域的大量物資,途經川中,前往中原諸國,形成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奇貨可居,數十年來得獲重利。
來自諸國的黃金與白銀,又滾滾注入西川,供養了代國強盛的軍隊與富庶的百姓,是以城內商會盤踞,大大小小的商行擁有不可小覷的影響力,甚至左右著下一任代王的人選。
“汁琮非常推崇李宏的治國之道,”耿曙找到城中客棧,朝姜恒說,“掙錢,養兵,有用不完的錢,就能征募起不怕死的軍隊,他曾經希望雍國也能恢復與南方四國的通商……待會兒再來逛,咱們先找地方住下。”
“要打敗一個國家,”姜恒說,“須得用什麼辦法呢?南方四國這些年里,還是很聰明的……他們知道強攻雍軍,討不了好,還會死傷慘重。”
“嗯。”耿曙說,“雍軍實力還是很強大的,如果換了你,你會怎麼打敗雍國?”
姜恒想了想,答道:“換作我,首先,阻斷所有與關外通商的道路,聯手壓制雍,讓他們掙不到錢,雍國的鐵、馬、銀、物產哪怕再豐饒,沒有國家購買,光靠本國百姓,根本消耗不完。
國庫日漸空虛,汁琮養不起兵,只能轉而朝國內百姓課以重稅,久而久之,民羸則兵疲。”
“汁琮哪怕有再強的凝聚力,等到發不出軍餉的那天,除非裁軍,否則一定會引發叛亂。只要四國有耐心,不費一兵一卒,用釜底抽薪之計,便可耗死汁琮。”
姜恒這些日子里,聽耿曙談到不少東宮的決策內情,知道朝臣們都在提醒汁琮這點,他們必須拿出對策。
第一個對策是增加人口,消耗雍國境內資源,并讓他們去耕種,豢養更多的軍隊。
其次則是盡快出關,不能再等了,夜長夢多,等待無異于坐以待斃,戰爭一起,從中原擄掠回的戰俘、錢財、糧食,當可補充雍的國庫。
姜恒一路觀察西川城內風物人情,只見東西南北四街俱是商肆,更有天水、西域等地商隊不遠萬里,前來西域做生意,川商在國內易貨后再帶往中原,到處都是響當當的金銀入袋之聲。
商隊盤踞的地方,歇腳的客棧也相當多,耿曙憑嵩縣縣丞簽發的文書,便順利入住。
“但這也證明了兩點,”姜恒說,“首先,法令明晰;其次,民風開化。”
耿曙“嗯”了聲,不予評價。姜恒卻心中清楚得很,要讓國都成為商貿大集,非一朝一夕可成,首先要保護商人交易的安全,否則誰敢來做生意?其次則是要有相當的氣量,允許貿易影響,甚至在一定的范圍內,左右國君的決策。
除此之外,還要允許商人們七嘴八舌地“議政”,說國君的壞話。
前一點汁琮能辦到,但后兩點,以雍國的做派,只怕很難。
若非當年公子勝力排眾議,推行變法,將商人推到如斯地位,只怕以代武王的性子,要做到也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