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抗議過幾次,緣因被他盯得不自在,耿曙才作了退讓,稍稍挪到一側,斜對著他。
耿曙一定要拉著姜恒的手,或者與他身體接觸著,又要解開腰帶,把兩人的腰帶系在一起。
“你去練武罷,”姜恒說,“成天這麼坐著,不無趣嗎?”
“不無趣。”耿曙正色道。
姜恒拿起手中書卷,作勢要打他,說:“快去!別老杵在這兒。”
“礙著你了?”耿曙忍不住道。
“你到院里去,”姜恒說,“練一套黑劍劍法我看看。師父教了我不少武藝,都是囫圇吞棗,許多招數我想不清楚。”
“你那三腳貓功夫,”耿曙說,“練什麼武?”
“三腳貓功夫,”姜恒將書一收,不悅道,“倒是差點送你干爹上西天去了,可見輕敵大意要不得。”
耿曙發揮了他一貫以來逆來順受的性子,自覺不再與姜恒爭論,重逢之后,連五年前那點兄長權威亦蕩然無存了。姜恒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只要別趕他離開太遠,耿曙便一應全盤接受。
耿曙看姜恒的眼神,常常令姜恒覺得,他想把他吃進肚子里去,或者像捏泥人一般,把兩人胡亂捏成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樣就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姜恒要看劍法,耿曙自然去乖乖演練。
姜恒不過是派他點差事做,免得他終日傻坐著,想東想西的,想多了又難受。見耿曙在庭院中開始練劍,他便無聊地開始翻起書來。
但漸漸地,耿曙的劍技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身材筆挺,比羅宣更高,已快有當初項州的個頭了,五年來他苦練劍法,又身居高位,自然而然有著一股肅殺之氣。
出劍時漫天梅花飄飛,收劍時劍指凝神,長身而立,當真玉樹臨風。
姜恒開始明白,母親為何會對父親念念不忘了。想到許多年前,昭夫人一眼看見耿淵的那天,定銘記一生。
較之童年時,如今的姜恒,已不再是那個被高墻阻擋的少年,除卻于海閣內與世隔絕的那些年之外,他已見過許多事,也見過了許多人。而耿曙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光彩奪目,與眾不同。
“恒兒。”耿曙收劍,正色道。
姜恒怔怔看著耿曙,揚眉做了個詢問的表情。
“還看不看?”耿曙說,“我還會別的。”
姜恒忽然也想活動筋骨,起身道:“切磋幾招嗎?”
耿曙眼里帶著不明顯的笑意,說:“讓你一只手,不,我只用兩根手指。”
姜恒道:“別太小看人了!”
耿曙換了把木劍,以食中二指捏著木劍的劍柄,隨意站在園中,面朝姜恒。姜恒本以為自己在羅宣門下所學,再怎麼也有還手之力,然而直到耿曙出手,姜恒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耿曙說了與羅宣一模一樣的話。
“花里胡哨。”
姜恒無論如何出劍,耿曙都只要用一劍,便能輕易抵住姜恒的咽喉,腳下甚至沒有挪開一步。
姜恒汗水淋漓,使盡渾身解數,最后只得把劍扔到一旁,悻悻認輸。
“你現在承認父……汁琮是輕敵大意,才中了你一招了?再遇見對付不了的人,”耿曙說,“千萬不能擅自動手。”
姜恒說:“總要迎敵的,否則呢?”
“喊我。”耿曙如是說。
姜恒一想也是,有耿曙在身邊,以后已用不著他去與人動手了。
耿曙收劍,跟在姜恒身后,觀察他的臉色,生怕他輸了臉上掛不住,安慰道:“但你從小不習武,練到這程度,已算得上不錯。
譬如說界圭,須得我全力以赴,才有一戰之力。”
姜恒輸給耿曙,卻沒有半分不甘,畢竟在他心里,耿曙向來是天下第二的能耐,早在很小的時候,這個觀念就已根深蒂固。
這時他所想的,反而是有關天下刺客的說法。
“五大刺客都是誰?”姜恒心中一動,問道。
耿曙與姜恒回到廳內,復又坐下,耿曙說:“項州、界圭、你師父羅宣、爹,以及‘神秘客’。”
姜恒說:“很久以前,我還以為神秘客就是我師父。”
耿曙搖搖頭,答道:“羅宣離開過海閣,十三年前,他與項州配合,屠殺了將近三千郢軍,從那以后,再無人敢進滄山一步。”
原來是這麼回事……姜恒好奇地看著耿曙,說:“你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武英公主。”耿曙端坐時,依舊保持著軍人的姿勢,雍軍風紀在這幾年里,猶如一把利刃修裁了他,令他時時刻刻保持著嚴肅與認真的氣質,行如風,坐如鐘,較之所識鄭人那懶散的風格,耿曙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劍。
耿曙想了想,又開口道:“她空了常喜歡朝我們講故事,說得最多的,就是爹,以及天下的江湖刺客、風土人情、江湖逸聞,她教給了我許多。”
姜恒說:“看得出來,你的話倒是多了。”
“只是對你。”耿曙答道,“我現在有滿肚子的話,恨不得都翻出來與你說,只是嘴拙。”
“有的是時間慢慢地說,”姜恒哭笑不得,“你急什麼?”
一時兄弟二人又沉默無話,姜恒忽然想起來,說:“對了,忘了告訴你。”
耿曙揚眉,期待地看著姜恒,姜恒卻低聲說:“娘已經死了。”
耿曙不知如何回答,事實上他早在昭夫人離開那天就已預料到,她是個堅韌不屈的女人,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亦果斷制止了兒子的哭哭啼啼,她將死亡轉化成了一場離別,讓姜恒習慣她的離開,最終將她安放在了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