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聽到最后這半句話時,剎那腦海中仿佛被錘了一記,險些吐出血來,他堪堪將那口血忍住,咽下,瘋狂喘息,像是想說什麼,卻苦苦忍住,轉身一陣風般沖了出去,庭院內頓時傳來巨響。
姜恒剎那嚇了一跳,追了出去,只見耿曙朝著一棵樹猛撼,仿佛在發泄怒氣。
“哥?”姜恒意識到自己說了重話,說,“對不起……對不起,哥。”
“沒什麼,”耿曙嘴唇顫抖,答道,“我在氣我自己。”
姜恒說:“我不該這麼說,我只是……可是,哥,我實在沒有辦法,像你說的一般去雍國,我……”
“我知道!”耿曙終于失去理智,朝姜恒大吼道,“行啊!行!我不回去!我這就把汁琮殺了!行!你讓我做什麼都行!你別走!我求求你,恒兒,你別再離開我了……”
說著,耿曙忽然氣息一窒,看著姜恒,仿佛想說什麼,卻半晌說不出話來。接著,耿曙發著抖,竟是朝姜恒跪了下來。
姜恒大驚失色,馬上扶起他,連忙解釋道:“哥,我不是這意思,那是氣話……”
倏然間,耿曙噴出一口血來,吐在姜恒胸膛上,緊接著軟倒下來,重重倒在了姜恒懷里。
姜恒瞬間被嚇壞了,大喊道:“哥——!”
“恒兒,恒兒……”耿曙那手抓得緊緊的。
姜恒趕緊抱著耿曙,把他拖進房內,跪在地上為他把脈,知道是急怒攻心,更不知何時,內臟受了極重的傷,肋下又有劍創,幸而因羅宣的丹藥愈合了,只要慢慢調理,應當能好起來,當即松了口氣。
“恒兒,別走……別、別走……”
耿曙梗著脖頸,躺在地上,卻仍倔強地斷斷續續說著話,抓緊了姜恒的手,聲音里帶著哀求,眼里全是淚水,沿著他的眼角淌下地去,好一會兒才能把話順利說出口。
他從小就是這樣,一旦情急或激動,便難以說話,所以平時話說得很少,哪怕是姜恒,從小到大也只見過耿曙唯一一次失態,就在潯東家中被火燒那次。
姜恒趕緊調配藥材,吩咐人去熬藥,給耿曙喝下去。
“行。”耿曙終于緩過勁來,說道,“不重要,不打緊,什麼汁琮、汁瀧,都讓他們去死,好不好?好不好?”
耿曙那手不放,抓緊了姜恒,姜恒痛得大喊起來,耿曙忙又不知所措地松開,姜恒看他那模樣,頓時有點害怕,耿曙仿佛是個驟然受了刺激的瘋子。
“哥。”姜恒開始千方百計地安撫他,意識到他實在太累,連著三天沒有睡覺,情緒大起大落,已瀕臨崩潰邊緣。
“我們走。”耿曙掙扎著爬起來,一手不住發抖,不敢再握姜恒手腕,跪在他的面前,想抱住姜恒的腿,又生怕自己使力傷了他,懇切道,“去哪兒都行,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咱們的地方,我去給人漆柱子,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我,就像咱們在洛陽一般。我不是什麼殿下了,你別走,你哪里也別去……”
姜恒聽到這話時,眼淚又嘩啦一下涌了出來。
他跪在地上,緊緊抱著耿曙,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耿曙閉著雙眼,兩手瘋狂顫動,幾次想攬著姜恒的背,卻不敢亂動。
姜恒終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為什麼會這樣?他太難過了,為什麼他們重逢后,開口所說的第一件事,竟是這樣的爭吵?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那渺小的愿望得到上天垂憐,終于實現,那麼他該朝耿曙說什麼?
他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哭,就像當下一般。
“我弄疼你了?”耿曙又說,“疼不疼?”
“沒有。”姜恒哭著說,“哥,我不該這麼說話的,我沒有想過,那些都是氣話。我不慪你了,對不起,哥……對不起……我們為什麼會吵架?為什麼再見到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吵架?”
姜恒越想越難受,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曾經朝玄武神君許下愿望,只要能再見耿曙一面,讓他做什麼都成,卻沒想到,他們竟是以互相傷害來完成這樣的相見……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知道,”耿曙稍稍冷靜下來了,說,“我都知道,不說了,你是哥哥的性命,恒兒,哥哥永遠記得。”
第51章 花下劍
宋鄒聞訊趕來, 站在廊下,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姜恒與耿曙側頭, 與宋鄒遙遙對視, 耿曙示意沒事, 點了點頭,拉起姜恒的手, 依舊回入房內。
半晌,耿曙坐在榻邊上,喝過藥好多了, 呆呆地看著地上。
姜恒一手覆上他的手背, 輕輕搖了搖, 耿曙便驀然轉頭。
“咱們睡覺吧。”姜恒說, “我累了,我好累啊,哥。”
耿曙點了點頭, 說:“好。”
耿曙側過身來,為姜恒拿了外袍掛上,兩人只穿里衣, 耿曙的心緒仿佛尚未平靜,呼吸仍一陣陣地窒著, 有點氣促。
姜恒說:“這張榻比咱們在洛陽時候的大了不少。”
“嗯。”耿曙說,嘴角還帶著血跡,解開武袍, 胸膛上露出光華流轉的玉玦。
姜恒挪到里頭, 耿曙躺上榻去,姜恒搬過他的胳膊, 枕在脖下,又回到了在王都的時光。
“哥,”姜恒為耿曙擦去嘴角的血,說,“睡會兒,睡醒就好了。”
耿曙答道:“我不敢睡。”
姜恒怔怔看著耿曙,耿曙輕輕地說:“我怕閉上眼,你就不見了。
就像一場夢般。”
姜恒沒有回答,耿曙側過身,與他面對面,目光不愿離開他的臉龐,哪怕只是短短頃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