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收緊腰帶,換成姜恒被綁在自己身后,讓他靠在自己背上,又拉過他的雙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來日方長,眼下最重要的,是逃離此處。
姜恒迷迷糊糊,既餓又困,幾乎睜不開眼,直到陽光漸漸地暖和起來,照在他的臉上、脖頸上,馬匹緩慢停下。
“到了,”耿曙說,“安全了。”
三天三夜,耿曙醒來之后,全力催馬,穿過近兩千里路,從玉璧關一路奔到了嵩縣。
姜恒睜開眼,面前是偌大的平原,五道河川蜿蜒而過,匯入遠方的大江,山嶺云霧繚繞,猶如一枚玉衡,峰巒之巔斜斜指向天際。
姜恒困得已神志模糊,睜開雙眼,勉強看了一眼,又沉沉睡去。
暖冬之際,嵩縣就像一個世外桃源,正午時分炊煙裊裊,陽光灑向全城,庭院中種著臘梅,芳香沁人,城主府內流水淙淙,紙門拉開聲響此起彼伏。
“殿下回來了!”
侍衛們忙道。
耿曙橫抱著熟睡的姜恒,回到府上,吩咐眾人不得走漏風聲,又讓人善待那匹載著他與姜恒,逃出險境的戰馬。宋鄒跟了出來,在廳堂處看了兩人一眼,雖不知發生何事,卻已大致猜到姜恒遠來,疲憊不堪。
“洛陽之戰如何?”宋鄒忙道,“下官這就安排,將軍與這位公子……”
耿曙答道:“他只是睡著了。”
宋鄒松了口氣:“請先沐浴過,讓廚房準備飲食,還需稍許時候。”
耿曙點了點頭,抱著姜恒看了四周一眼,入得后院浴池前。
姜恒浸入熱水中時,整個人隨之一哆嗦,總算醒了,看見一襲武袍貼在耿曙的身上。
耿曙這時候才慢慢解開自己與姜恒的衣袍,姜恒定神,看見耿曙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傷痕,令他驚奇的是耿曙竟已痊愈了,只余下不明顯的紅痕。
羅宣那藥果然有醫死人、肉白骨之效,不愧是師父。只可惜三枚藥丸,被趙起喂他吃下了兩顆,這起死回生的神丹,在下山第一年,竟然就這麼用完了。
姜恒怔怔看著耿曙,耿曙欲言又止,又拉起了他的手。
這一路上,耿曙幾乎就沒有放開過他,仿佛唯恐一轉身,姜恒就會悄無聲息,再次消失。
但這一次,姜恒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撫過他的傷口。
“恒兒。”耿曙說。
“哥。”姜恒顫聲說。
耿曙不由分說,再次將他拉進了自己懷里,緊緊抱著。
“好了,”耿曙直到這時,才淌下淚來,與水霧混在一處,抬手不住擦拭臉龐,哽咽道,“從今往后,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第50章 負氣言
午后, 姜恒頭發披散,換上了一襲白袍,耿曙則依舊一身黑色武服, 呆呆地在廳內對視。
二人歷經足足五年分別, 重逢猶如一道晴天霹靂, 竟讓彼此相對無言。
太久了,一切都太久了, 久得甚至讓姜恒感覺到,他們變得仿佛有點陌生,沐浴時, 他們只不住哽咽, 哭, 哭完之后, 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像一個在沙漠里走了太久的人,渴得全身冒煙,看見綠洲的那一刻, 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喝水,做不出任何吞咽的動作。
“哥。”姜恒怔怔道。
耿曙也在發怔,他們就這麼看著彼此, 足足一個時辰。
但耿曙的手始終握得緊緊的,頃刻也不敢放開。
“坐過來些, ”耿曙終于憋出來一句話,朝姜恒說,“恒兒。”
這一路上, 耿曙說得最多的, 就是“恒兒”這兩個字,仿佛每說一次, 姜恒的輪廓就會變得更鮮明一分,將本該是鬼魂的他,喚回到陽間來。
兩人的案幾已經并在一起了,還要怎麼過去?姜恒只得起身,坐到耿曙對面,與他隔著木案對視。這些日子里,他實在太累了,及至逃亡結束,全身就像散架了一般。
他索性趴在案上,稍稍抬起頭,看著耿曙。
姜恒什麼也不想說,他知道耿曙此刻,一定也是一般的念頭,他們只要看著對方,就這麼看著,便足夠了。
耿曙又輕輕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聲音發著抖,低聲說:“恒兒。”
“嗯,”姜恒輕輕地說,“我在。”
飯食送過來了,耿曙便道:“先吃罷。”
姜恒已經餓得不行了,打開食盒,見里頭有肉有魚,有菜有米飯,還有一碗湯。嵩縣古為天子所轄之地,飲食起居,俱循晉禮。連房內鋪設的席地、隔間的紙門、睡覺的矮榻與花園內的水池、鶴音竹亦一模一樣。
庭院中片片梅花飄落,在陽光下猶如畫境,有種久違的親切感。
“你吃。”姜恒說。
“我不餓。”耿曙還盯著姜恒看,仿佛想確認他是不是鬼,抑或一個虛影。
“開什麼玩笑?”姜恒說,“怎麼可能不餓?快吃!”
耿曙見姜恒用食,便低頭吃了起來。他自從離開洛陽后,對一日三餐便不上心,北食一樣,南食也是這般,過些時日,須得吩咐府中人,給姜恒做些好的吃。
姜恒狼吞虎咽,耿曙又道:“慢點吃,恒兒,你平日都吃些什麼?”
姜恒喝著湯,終于能自然地開口說話了,含糊道:“也就那樣,太子靈宮內會做好,給我端過來,有趙起陪著,但吃不習慣。”
耿曙沒有問他為什麼與太子靈在一起,更沒有問趙起是誰,那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