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英坐在城樓高處,皺眉看著遠方天井中的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等待良久,直到姜恒離開耿曙身前,孫英預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于是躍下城墻,決定先去提醒太子靈一聲。
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按住了孫英。
“聰明人可不會做這種事。”一個聲音說道。
孫英嘴角略一抽,那是個陌生之聲,他正要回頭時,一股酸麻感卻從他的肩背傳到全身,緊接著,半個身體失去了知覺,令他動彈不得。
“你……你……”孫英眼里現出恐懼,無法再回頭看一眼。
毒素飛速蔓延,已到他的手背,繼而小指頭變得漆黑,孫英想喊,然而很快,連嘴唇也開始麻木,繼而失去了意識,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姜恒環顧四周,發現趙起忠誠地執行了他的命令,天井內竟空無一人——崤山關隘一重套著一重,被囚禁在此地,早已插翅難飛。
鄭國先奪玉璧關,再俘敵方大將,這夜將士們都在慶功,喝得爛醉如泥,想來不可能再有敵人來犯,亦失去了警惕。
此時只有關城校場盡頭,角房中亮著燈,守衛們正在喝酒賭錢。
姜恒知道現在絕不是哭的時候,機會稍縱即逝,若不冷靜下來,設法救走耿曙,數日后,等待著他們的,就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他掏出匕首,割斷耿曙身上的繩索,把他拖到校場一側的柴火架后,找到一輛板車。
姜恒低聲說:“別說話,哥,千萬別吭聲,賭一把,大不了一起死。”
姜恒摸出羅宣給他的,身上最后一枚藥,喂進耿曙嘴里。
耿曙躺在車上,姜恒將繩索在身上繞了幾圈,就像五年前帶著項州逃離洛陽一般,躬身拖著板車,沿山麓一側,運送物資的雪路離開崤關。
沿途意外地順利,崗哨處偶有幾名士兵,姜恒做好了殺人的準備,躲在暗處,但這天他的運氣出奇地好,這夜的風又大,掩去了車輪碾在雪地里的聲音。
及至離開崤山最后一處哨崗,姜恒加快腳步,沒有回頭,在雪地中發足飛奔。
他跑過雪地,直到將崤山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耿曙躺在那顛簸的板車上,烏云退去,群星閃爍,星光灑落了他與姜恒滿身。
天明時分,抵達洛陽城北方。
“駕!”姜恒花光身上最后的一點錢,在松林坡獵戶們的集市上買到了一匹馬,載著耿曙,朝南方疾馳而去。
“什麼人?”士兵終于出現了,那是梁國軍,正在沿途設置崗哨,查雍軍的漏網之魚,當即發現了姜恒。
“是他們!”有人馬上道,“崤山的通緝犯!快去通知鄭軍!”
“駕——!”姜恒悍然道,縱馬撞開崗哨,揚長而去。霎時數十名梁軍上馬,朝他們追來。
姜恒縱馬之時,還要確保耿曙在自己身后的馬背上不至于翻下去,戰馬飛奔之時,姜恒不住回首,反手攬住耿曙,耿曙已被他用腰帶綁在了自己身上,上半身卻不停地朝下歪。
“哥!”姜恒焦急道,“坐好!”
渡過溪流時,上游、下游又有鄭軍沖來,有人喊道:“羅公子!你在做什麼!你瘋了!快隨我們回去!”
聽到這話時,姜恒便知事發,太子靈派人來追,回去以后,決計不會放過他,他咬牙一抖馬韁,沖進了密林。
戰馬沖進密林,再沖出,箭矢飛來,朝向他們的戰馬。雪化后,滿是泥濘的平原上,姜恒咬牙疾馳,背后已形成合圍之勢,二十余騎圍著姜恒一騎,慢慢包抄下來,不斷縮短距離。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箭矢的風聲響起,利刃掠過姜恒耳畔。
姜恒深吸一口氣,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冰湖,已避無可避,正要轉身下馬死斗之時——
——耿曙醒了。
耿曙醒得毫無預兆,睜開雙眼剎那,第一個動作是摟住了身前姜恒的腰,繼而雙手環過他,抓住了馬韁。
“哥!”姜恒瞬間反應過來,轉頭。
耿曙側臉貼著姜恒的嘴唇,兩手有力控韁,帶著他在馬背上一側身,猛扯韁繩。
“馭!”耿曙來了一式橫拖,戰馬頓時被勒得嘴角出血,平地打橫,載著兩兄弟轉向,高速中轉向的剎那,被壓得伏地。
“駕!”耿曙長腿甩鐙,一足踏地,又將戰馬帶得站起,雙腿一夾馬腹,吼道,“恒兒!伏身!”
緊接著,姜恒被耿曙下壓,按在馬背上,戰馬就這麼突然轉向,朝著追兵沖了過去!
箭矢從他們頭頂擦過,追兵來不及勒馬,紛紛沖上了湖面,滑向冰湖中央,剎那冰破,水流噴發,二十余騎全部墜了進去!
姜恒:“……”
耿曙坐直,一抖馬韁,帶著姜恒繞過冰湖,沖向平原盡頭。
正午時分,洛陽城外,戰馬疾馳無休,馬不停蹄。兩兄弟換了先后,耿曙在前,姜恒在馬背上大喊大叫,一時語無倫次,臉上滿是淚水。
“別說話,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睡會兒!”耿曙側頭,朝姜恒喊道,“到了嵩縣就安全了。”
姜恒實在太累了,但他知道,現在仍然不是說話的時候,逃亡路上一刻也不能松懈,一旦被抓回去,自己與耿曙都是等著被車裂的下場。
“恒兒?”耿曙焦急道。
“好……好。”姜恒筋疲力盡,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