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恒說:“但行事還須謹慎。”
太子靈點頭:“不錯,雍人有此一敗,正緣因其傲慢,我們不可犯他們犯過的錯誤。”
姜恒說:“外頭那人就是汁淼麼?”
太子靈點頭,又說:“而且,我還發現了他的另一個身份,猜猜他是誰?”
姜恒聽到這話時,眉眼稍稍一動,不解地看著太子靈。
說話間,太子靈隨手從案下取出一塊黃布包著之物,放到姜恒面前,解開黃布。
于是姜恒看見了,十年前,耿曙帶到他面前的、父親留給他的那枚玉玦。
“他才是耿淵的兒子……”太子靈的聲音在姜恒耳畔忽遠忽近。
姜恒的視線倏然變得模糊起來。
“……但我想不通,汁琮早已找到了他,為何那夜,還會愿意與你細談,莫非他懷疑,汁淼乃是假冒?”
“總之,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此人,仇家之子,總算落網,也是罪有應得……冥冥之中,父親仍在天上保護著我……羅恒,羅恒?羅恒!”
“殿下,”姜恒按住發抖的一手,平靜地說道,“還記得出發前,我朝你提過的那個請求麼?”
“怎麼?”太子靈從往事中回過神,親切地笑道。
姜恒伸出手,拿起那枚玉玦,那上面仿佛傾注了他的整個人生,多少個夜晚,他曾倚在耿曙的懷中,摸著這玉玦入睡。
在那上面,有他們父親留下的力量,這股力量就像太子靈所言,乃是往生者的強大信念,哪怕他與敵人都早已離開人世,卻仍在冥冥之中,彼此對抗。
這場戰役從生打到死,從過去打到現在,打了不知道多少年,從廟堂打到江湖,從江湖打到沙場,從活著的人打到死去的人身上,從人間打到天上,直到現在,還未曾結束。
“你想要它?”太子靈大方地說,“你替我成功地演了這麼一出,充作耿淵之子的好戲,也算緣分,送你了。”
姜恒抬眼,看著太子。
太子打趣道:“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留汁淼的性命吧?”
姜恒也笑了起來:“如果我朝殿下討他的性命,殿下是給,還是不給呢?”
太子靈疑惑起來,答道:“為什麼?只有這一件事,不行。我已發出信函,知會天下,讓代武王、郢王、梁王到崤山前來。屆時,我將當著所有人的面,車裂他,再曝尸于玉璧關七天七夜,也算一個交代罷。我想你也許還有良策,想勸我,留下他的性命更值得,對不對?但不必說了,此人必死。哪怕再多的利益,我也不愿拿來交換我的殺父仇人。”
姜恒點頭,笑道:“開個玩笑,沒有良策,耿淵的孩子,自當是這下場。”
太子靈說:“汁琮死在你的手里,汁淼死在我的手里,這場大仇,總算得報。待諸國觀刑之后,你便隨我回濟州去,你平生所學,本就不該當一名刺客,是我冒犯了,來日,還須倚仗你,羅先生。”
“不敢。”姜恒起身道,與太子靈互一鞠躬。
黃昏時,姜恒站在城樓高處,看見幾名士兵正撿起石頭,扔砸被捆吊著的耿曙,耿曙手臂張開,被掛在半空,猶如翅膀折斷的鳥,動彈不得。
他沒有閃避,就像死了一般,任憑石頭砸在自己的頭上、身上。
姜恒轉身,沿城樓快步下去,在石梯上摔了一跤。
“羅先生!當心!”趙起嚇了一跳,趕緊上來扶著。
姜恒臉色發白,嘴唇發抖,朝趙起吩咐道:“趙起,替我引開這里的衛兵,別讓人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
趙起點頭道:“我去找他們喝酒罷,先生?”
“我沒事。”姜恒已快聽不見世間的所有聲音了,眼前一陣黑,一陣亮,唯有遠方那個孤零零的人。
第49章 南逃路
入夜時, 崤山更冷了,狂風吹過,姜恒在風里顫抖著, 一路穿過天井。
他來到耿曙的面前, 夜色下, 他低著頭,頭發擋住了側臉。
“是你嗎?”姜恒的聲音發著抖, 近乎哀求,“是不是你……回答我……”
“恒兒……”耿曙在那黑暗里,嗓音含混不清, “我的恒兒, 是你……”
姜恒稍稍抬起頭, 朝向被吊在自己面前的耿曙, 耿曙垂著的頭竭力抬起,與他近乎臉挨著臉。
他的額頭上全是血,血液順著他的鼻梁淌下, 淌在他的唇上。
那雙明亮的眼里淌著淚水,滑落,滴在姜恒的唇上。
“恒兒, ”耿曙竭力朝他笑,說, “太好了……你還……活著。”
姜恒:“……”
“你的手指頭……還痛嗎?被插了竹簽……哥哥……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耿曙嘴唇微動,茫然地說, “老天……可憐我日夜懇求……總算, 讓咱們再……再見一面……我再也不罵,這天意了……”
姜恒的情緒終于崩了, 這一刻他已哭不出聲,他的嘴張了張,眼淚嘩嘩地直往外涌,他緊緊抱著耿曙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身前,全身抽搐。
“哥哥……對不起你。”耿曙說,“恒兒……恒兒……別哭……快回去,他們會發現的……從今往后,哥哥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夫人……還會回來,她還會來找你,為了她,你不能,你不能……你要……好好活著……”
姜恒的眼淚濕透了耿曙赤裸的胸膛,他把瘋狂的哭聲,悶在了耿曙的懷中,那聲音猶如崤關的風,嗚嗚地吹著,喑啞而混沌。
“山有木兮,木有枝……”耿曙雙眼模糊,望向遠方,不知為何想起了這首歌,以那沙啞的聲線,喃喃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