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麻煩,只在于回報時怎麼說,當面對質,耿曙不可能承認自己救出了刺客。
到底為什麼?此事只有一個解釋,界圭不敢多想,他必須親眼查證!
而眼前的兩道車轍,也很有意思。
界圭拿起劍,信步走出松林坡。
崤山的陰影已出現在遠方,天又快亮了,趕著騾車的男人,正在撫摸姜恒的額頭,把一枚藥丸喂進他的嘴里。
忽然,他發現了站在雪地里的界圭,遠遠一聲唿哨。
“搭車麼?”男人說。
界圭走向騾車,說:“借問一聲,車上載的什麼?”
“皮毛、商貨,”男人勒停了騾子,道,“還有一個孩子。馭。”
界圭握劍一手,拇指彈出劍格,來到車前,男人側過頭,與他對視。
忽然間,界圭感覺到了危險,在五步外停下。
那男人懶懶道:“你是誰?你從哪里來,送你一程?想到哪兒去?”
界圭看見了男人隨意擱在車轅旁的左手,那只手上,閃爍著龍鱗的光澤。
“把人交出來,”界圭說,“我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喲,不要解藥,倒是先要人?”男人意味深長地笑道。
界圭沉默注視那男人。
“我猜你只想要解藥吧?”男人懷疑地看著他,“可惜了,毒又不是我配的,關我什麼事?”
界圭的目光始終駐留在車上,數息后,他改了口風。
“毒不是你配的,”界圭道,“你有解毒的辦法?”
男人想了想,說:“那倒是。可我有什麼必須的理由,要把它交給你呢?”
界圭說:“雖然我對解藥也不大關心,不過呢,人與解藥,你總該給我一個,看這模樣,你是不打算把人交給我了,回去我保證不了,就怕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難得出一次門,無功而返,我不想沒辦法交代。
你也不打算在雪地上白白耽誤時間,對不對?”
男人說道:“確實,人不能給你,想要解藥,回家找你們小王子,汁琮若命不該絕,自然不會死。當然,如果他自個兒把藥給吃了,就證明汁琮注定了該死。”
界圭打量那男人。
男人又道:“你也可以不走,那麼今天就得在這里,分出個你死我活了,意下如何?”
界圭沒有再阻攔,轉身半步,望向來處,繼而快步縱躍,進了密林,奔回松林坡,去找耿曙。
不知過了多久。
“醒了!”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道。
“總算醒了。”太子靈的聲音說,“羅恒!羅恒!”
太子靈輕拍姜恒側臉,姜恒醒來,頓時頭痛欲裂,看見了孫英、太子靈、公孫武,以及……趙起的面容。
四人圍在他的榻前,姜恒睜開雙眼,只覺全身猶如散架了一般。
“這是哪兒?”姜恒說。
“崤關。”太子靈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吁出一口氣,坐在榻畔,說,“你好些了?”
公孫武正在給姜恒把脈,姜恒掙扎著要坐起,公孫武卻將他按下去,說:“你后腦挨了重擊,恐怕頭顱內有積血,不可亂動,且先躺著,我以銀針先替你疏散血脈。”
姜恒回憶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刺殺汁琮得手了,而翻出窗門的剎那,有人追了上來,將他懸在半空中……
“你們這就把我救出來了?”姜恒難以置信,望向房內人。
“是趙起在崤關下發現了你。”孫英說,“羅先生命不該絕,有人將你偷偷送了出來,卻不知是誰。”
趙起擠上前,兩道濃眉緊緊鎖著,說道:“公子,我為你整理遺……隨身之物時,發現了一個藥瓶,料想是保命丹藥,便自作主張,先喂你服下了。
”
姜恒疲憊地出了口氣,說:“那是下山前,我師父給我的救命藥。”
“沒事了,”太子靈安撫道,“回來就好,先生但請寬心。汁琮雖未暴斃,卻已離死不遠了,數日內,定有好消息傳來。”
姜恒竭力點點頭,心里仍然有點難過,若非汁琮將他抱在懷中,那一劍未必能這麼輕松得手。
父親耿淵生前與他猶如手足,汁琮最后卻死在了他兒子的劍下。
“汁琮死有余辜,”太子靈看出了姜恒的表情,沉聲道,“玉璧關很快就不再是他們的了。”
“讓先生歇會兒罷。”孫英朝太子靈使了個眼色,太子靈便點了點頭,吩咐道:“趙起,照顧好先生。”
數人接連出外,關上了門。趙起拿來毛巾,為姜恒擦拭額頭,姜恒身上尚裹著獸皮,那皮上,結冰的淚水已化開,洇了一攤水漬。
玉璧關,關城內。
“你去了哪兒?”太子瀧難以置信道,“都說你被刺客的同伙捉了去!”
耿曙失血過多,臉色發白,肋下纏著繃帶,沒有回答,看著太子瀧。
太子瀧道:“哥!怎麼這麼多血?”
耿曙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麼,望向太子瀧的眼神,卻充滿了陌生。
那四年對他來說,已經結束了,如今他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玉璧關,拋下所有的記憶,甚至扔下自己的這一段人生,追著雪地上的車轍,遠遠而去。
恒兒還會不會有危險?耿曙的心臟劇烈跳著,仍在恍神,他下意識地想走,事實上他如果有選擇,絕不會跟著雍軍回到玉璧關……但以當時情形,他若不引走雍軍,他們一定會追查到姜恒的下落,截住騾車。
“哥?哥!”太子瀧焦急道。
耿曙正在思考接下來要如何脫身,忽然一眼瞥見了汁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