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搖頭,將劇痛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眼前景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還不能倒下……必須……必須……他踉踉蹌蹌,撲到戰馬前,伸出手指,將手上的血小心地在自己身上擦干凈,再摸了摸姜恒的臉。
姜恒額頭滾燙,正發著燒。
“恒兒……好了,”耿曙喘息著說,“我們走。”
耿曙牽著馬,馬背上載著他的性命,朝松林坡搖搖晃晃地走去。
松林坡是玉璧關東南的一座小小村落,它隱藏在群山之下,非是出兵必經之路,山中所居,大多是獵戶。
太陽下山時,耿曙撞進一戶人家的柴房,把姜恒抱了進來,放在地上。
他在黑暗里摸索著,解開姜恒的蒙眼布。
“恒兒,醒醒……”耿曙顫聲道,“你還好麼?”
柴房里發出輕微的哽咽聲,姜恒始終昏迷,耿曙把他抱在懷里,不知等待著什麼,是等天黑還是天亮?天亮以后,又要去哪兒?他不知道。
耿曙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與界圭的交手令他受了內傷,喉頭發甜,血一股一股地涌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甘冽的液體灌入喉頭,強自掙扎著坐起,睜開雙眼,被一盞燈照著臉,面前是個面容模糊的男人。
“你受傷了?”男人不知何時打開了柴房的門,提著燈,好奇地看著里頭兩兄弟,手里拿著一碗參湯,正是方才耿曙被灌下去之物。
耿曙聞到氣味,知道那是吊命的參湯,低聲道:“謝謝……我弟弟!求您看看他!”
男人一手先搭在耿曙脈門上,再轉而朝向姜恒,姜恒依舊昏迷不醒。
“我不過是個村醫。”男人說,“剩點人參,手頭也沒有藥材,一時半會兒,治不得他。
得進崤關,或是去玉璧關才有,我自然能將他治好。”
耿曙喝下那藥后,漸漸清醒了不少,勉力起身。
“血跡是你留下的?”男人狐疑地問。
耿曙握緊了劍,猶豫不決。男人又轉頭朝外望去,說:“村子外頭有士兵四處搜查,找你的?你是雍國的逃兵?”
“有多少人?”耿曙逐漸冷靜下來。
“一隊,五十。”男人說,“你們還是快點走罷,免得被抓回去。”
男人正將堆疊起來的獸皮裝車,大多是雪兔皮、狐皮與狼皮。
耿曙抱著姜恒,看了一眼,想朝他開口借車,但這車無法飛奔,而距離崤關,還有將近一百二十里地。崤關是敵人的地方,逃進那里,自己是死路一條,但姜恒一定能活下來!
“大哥,您去哪兒?”耿曙說。
“崤山。”男人把車套上一頭騾子,轉頭看他,“去山那邊的另一個村子,給人看病,這孩子又是你的什麼人,你倆都得趕緊走罷,治傷去。”
“我不打緊。”耿曙懇切地看著他,跪了下來,面前此人既然愿意救他,便不會有歹心,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如此低聲下氣地求人了,說,“大哥,我求您一件事……我求求您,我走投無路了……”
男人打量耿曙,就在此刻,遠方雍軍來了,四處呼喝,正在搜村,馬蹄聲陣陣。
耿曙喘息,他的胸膛隨著呼吸一陣一陣地絞痛起來,這名大夫成為他唯一的希望,說不定他能將姜恒平安帶進崤關。
他在身上焦急地尋找,想將玉玦給他,卻想起玉玦已給了太子瀧。
接著,他解下了母親留給他的佩劍,親手遞到男人手中。
“喲,”男人笑道,“好兵器,你不是尋常人。
”說著順手拍了拍耿曙的肩膀。
追查聲越來越近,耿曙低聲說:“我去拖住他們,他是我弟弟,就交給你了,我去引開他們,馬上就追上來,大哥,求求你,我若趕不上,您或是……把他交給太子靈,醫者仁心,他們一定會重重地答謝你……”
“嗯。”男人漫不經心道。
耿曙將姜恒放上車去,用獸裘蓋住他的身體,久久注視著他的臉頰,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卻終究沒有開口。
“恒兒……恒兒……”耿曙最后道,握著姜恒的手,把滿是鮮血的臉埋在他的手里,“哥很快就會來,哪怕死,也會和你死在一起……”
男人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小的黃紙折,扔給耿曙。
“喂,”男人說,“拿著。”
耿曙莫名其妙,看著那男人,男人說:“祖傳秘藥,包治百病、解萬毒,興許能治你,抑或別的什麼人的傷。”
“給恒兒吃!”耿曙馬上道,“我不需要!”
“他傷得不重。”男人冷冷道,“我說能將他治好,自然就能治好,你不相信我?”
耿曙尚未明白,茫然看著男人。然而呼喊聲已近柴房外,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男人一瞥耿曙離開的背影,笑了笑,坐到車前,一甩馬鞭,趕著騾車,緩緩離開了松林坡。
耿曙赤手空拳,快步沖出柴房,望向挨家挨戶搜查的雍軍。
那景象時遠時近,愈發模糊,參湯的藥效過去,他踉蹌往前走了幾步,手持木棍。
“別過去……”耿曙自言自語道,他不知道那男人帶著姜恒走了多遠,能不能逃掉,然而雍軍圍上來時,又是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一頭栽倒在雪地里。
“殿下……殿下……”
界圭在密林中包扎過傷口,看見了車轍延向遠方,耿曙已與麾下前來找尋的士兵會合,人一定不在他的手中,沒有必要再找他的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