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做筆買賣,”耿曙單膝跪地,揪著姜恒的頭發,讓他抬起頭,低聲在他耳畔,危險地說道,“把解藥交出來,我就饒你不死。”
耿曙的聲音充滿了仇恨,仿佛隨時要將姜恒撕成碎片,千刀萬剮。
最后的意識已離開了姜恒的身體,他只是無意識地,反復說著一句話。
“哥,等等我……”
姜恒正在黑暗中不斷下墜,一切都結束了,他將在桃花綻放之處,與母親、衛婆、耿曙、父親……那些來到他身邊,卻又離開的人們再次相逢。
耿曙忽然停下動作,怔怔看著姜恒的臉。
他抬起手指,輕輕撫過姜恒的臉頰,撥開他的額發。
姜恒渾身無力,滑落在耿曙懷里。
耿曙發著抖,解開姜恒胸前滿是鮮血的里衣。隨著那動作,耿曙手腕的顫抖愈發激烈,到得最后,甚至哆嗦起來。
耿曙撩起姜恒腰間里衣,借著囚室外的晨光,低頭看去。
一道被烈火燙過,并永遠留在他們彼此生命里的疤痕,仿佛天空中明滅不定的火焰。
正如劃過天際的流火余燼,照耀這離鴻之晨。
——卷二·歸去來辭·完——
卷三·雁落平沙
第47章 回天丹
玉璧關前, 大雪飛揚。
一騎穿過關隘外的密林,揚起漫天雪粉,絕塵而去。
耿曙縱馬疾馳, 用盡他平生的所有氣力。
他劇烈喘息著, 天地間一片靜謐, 只剩下他的心跳聲,以及身前那軟綿綿的身軀。
五年前, 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被埋在了靈山積雪下的墳墓里。但就在這一天,黑暗的世界里忽而投入了一道熾烈的強光, 徹底喚醒了他, 把他從墳墓里毫不留情地拖了出來——
無情地鞭笞著他的靈魂!
面朝那刺眼的陽光, 他又活過來了, 一切來得如此令人震撼,痛楚是如此強烈、如此令人不知所措!
“恒兒……恒兒……”耿曙翻來覆去,口中只有這兩個字, “恒兒……”
姜恒聽不見耿曙的聲音,他被毯子緊緊裹著,依偎在耿曙身前。
耿曙把他緊緊地摟在自己懷中, 只祈求自己的命,能借由心跳的傳遞, 分予他一些,伴隨他支撐過去這最艱難的時刻。
“恒兒……”
耿曙的淚水落在毯上,凝結成冰碎。
“我們就快到了, ”耿曙發著抖, 說,“就快到了, 你會好的!你會好的——!駕!”
天蒙蒙亮時,耿曙便不顧一切,帶著姜恒沖出了玉璧關。汁琮也好,太子瀧也罷,麾下的將士、玉璧關、北方的大雍與落雁城……一切都不重要了。
現如今,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村落的剪影依稀呈現于雪霧之中,過了松林坡,就是南下的道路,往南邊去,是洛陽;往東面去,則是崤山。
太陽出來的地方,一定有能救他的人……
耿曙盲目地往前疾馳,他不知道該去何處,亦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只能一味地往前,仿佛每疾馳一刻鐘,便遠離了背后的黑暗與死亡半分。
劇喘聲中,他呼出的熱氣化作雪霧,混著飛揚的雪花,猶如一道彗星的尾跡,投向天地盡頭。
但慢慢地,他停下了馬速,駐馬松林坡前。
空曠的雪原外,站著瘦高刺客的身影,他手持一把長劍,等候耿曙的到來。
界圭撣去肩上的雪花,疑惑地問道:“殿下想去哪兒?”
耿曙將姜恒依舊放在馬上,沉默下馬,從隨身包裹中抽出寒光閃爍的劍。
界圭斜持長劍,一步一步走向耿曙。
“太子殿下很著急,讓我四處找你。”界圭想了想,說,“扔下你弟弟,在他快要死去的父親榻畔擔驚受怕,王子殿下這就不管了?”
耿曙依舊沉默,仿佛恢復了那年初抵落雁的模樣,固執、危險、多疑與暴戾。
“讓路。”耿曙冰冷地說道,“否則殺了你。”
界圭眉廓稍稍一抬。
“我不明白。”界圭瞇起眼,喃喃道。
耿曙答道:“關你什麼事?”
界圭現出危險的笑容,說道:“我是瘋狗啊,殿下,您毫無交代就這麼一走了之,當然得做好被瘋狗追咬的打算。王子殿下,請賜教。我知道你想揍我很久了。”
界圭與耿曙同時拉開劍勢,在雪地里讓出生死一戰的空地!
姜恒已經昏迷了,雪花落在他的臉上,旋即慢慢融化,水跡拖過他的臉龐,猶如一道晶瑩的淚滴,劍風四下飛射,一道灼熱的鮮血濺上了他的臉龐。
緊接著,鮮血如同旋轉的星軌一般,朝外爆發開去,就像噴發出的血液被一陣旋風卷起,于雪白的地面綻放出一朵觸目驚心的紅花。
血跡中央屹立的身影,正是耿曙。而界圭在那暴風圈中,中了耿曙一劍。
耿曙身上大大小小,全是細微的傷口,猶如紅線般朝下滲著血珠,最后關頭,他側身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接住了界圭一劍,令界圭那一劍卡在了自己的肋骨中,反手一劍刺穿界圭的肩頭。
界圭拔出那兩敗俱傷的一劍,捂著側肩,喃喃道:“你的武藝竟已到這程度了。”
耿曙再不多言,一抖長劍,緩步逼近界圭。
界圭終于作了一個聰明的決定,化作虛影后退,沒入了樹林中。
一步、兩步……耿曙走出第三步時,一個踉蹌,膝下無力,跪在了雪中,噴出一口血,染紅了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