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汁琮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末了,只道:“你倆還是太年輕了。”
這話比直接處罰耿曙來得更狠,畢竟四年來,汁琮從未朝他說過半句重話,耿曙也從未讓他失望過,關外的幾次遠征與大戰,他都獲得了完勝。
“這樣也好,”汁琮想了想,認真道,“關內的敵人,與關外的不一樣,你們必須認真對待,提前讓你吃個敗仗,總比全軍覆沒來得更好。”
耿曙沒有回答,跪在汁琮身前,汁琮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
“起來罷,”汁琮說,“我兒,也不能全怪你。”
耿曙起身,汁琮吩咐道:“下去歇著,待武英公主趕到,令她駐守玉璧關,父王親自出兵,帶你去決戰。你們的思路不錯,鄭國沒有幾個能打仗的,這一次只要將車倥堵在洛陽,盡殲敵軍,鄭國至少十年之內,再出不了崤關。”
耿曙說道:“我聽說,太子靈親自來談判了。”
汁琮“唔”了聲。
耿曙知道汁琮的心情不好,便沒有再問下去,識趣地退了出去。
“我兒。”汁琮忽然道。
耿曙馬上轉身,面對這養育了他四年、給予他眾生夢寐以求的一切的養父。
汁琮看著耿曙的雙眼,仿佛想從中找到故人的影子。
“沒什麼。”汁琮又改變了主意,說道,“去罷。”
耿曙說:“父王?”
汁琮擺擺手,低聲道:“我累了。”
耿曙十分意外,卻沒有堅持,退出了房外。
他看見了鄭國駐扎在關前的八千御林軍,也聽見了屬下告訴他,今天太子靈帶著兩個人,前來與父親談判。想必內容有關梁國,有關中原。
但今天的汁琮顯得很不一樣,他似乎老了,又似乎有什麼疑慮。
他走過關墻,玉璧關今夜一輪圓月,銀輝萬里,就像他第一天來到此處,并以一把匕首刺殺汁琮的那個夜晚。
這個時候,他該回到軍營里去,與他的士兵們待在一起。但耿曙想獨自靜一靜,反思他因驕傲而輸掉的洛陽之戰。他分明應該知道,靈山峽谷適合埋伏,自己就曾經在那里埋伏過,為什麼不仔細觀察,派出斥候,再三檢查?
原因無他,太子瀧提前料到了洛陽的前半部分局勢,他們都被這神機妙算沖昏了頭,只想馬上收獲勝利,最終才有一敗。
父親說得不錯,他們還是太年輕,年輕便氣盛,氣盛,就容易招致輕敵。他們沒有把強者放在眼里,也沒想過,關內的敵人,與關外的對手不同。
雍軍曾經的馳騁塞外,無一合之敵,并無值得驕傲之處——那些都是不通計謀的蠻子,兵書上隨便撿出幾條,便能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從今往后,不可再輕敵。
耿曙這麼想著,又回憶起了城墻上,遠遠一瞥看見的那青年人,想必就是太子靈了。敢孤身前來萬軍中談判,膽子不小,而太子靈的叔父,昔年死在了自己父親耿淵的手下。耿家與中原所有的國君,都有著刻骨銘心、不共戴天的仇恨。
這個時候,他看見城墻上出現了一個黑影。
那是汁琮,汁琮帶著曾宇,繞過城墻,前往西側的角樓。
耿曙稍稍皺眉,看著他們在城墻上移動。
角樓客房內,姜恒輕輕撥了幾下弦,斷斷續續的不成調子。孫英則站在窗前,往下眺望。
“怎麼說?”姜恒道。
“玉璧關兩側全是平原,”孫英說,“下面有條護城河,朝向咱們的一側守備森嚴,朝北,他們的方向,士兵則很少。”
姜恒:“嗯。”
孫英答道:“殿下吩咐,但凡找到機會,能動手還是動手。我偵查過附近地形,你可以隨時從這扇窗跳下去……”
孫英推開窗戶朝下看,說道:“河水雖已結冰卻很薄,墜入護城河中后,我會馬上去救你。”
姜恒輕輕地說:“好的。”
兩人沉默片刻,孫英忽然道:“羅先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定會死?”
姜恒笑道:“孫先生覺得呢?”
孫英嘆了口氣,答道:“實話說罷,你不會死,死的人,應當是我才對。出發前,太子殿下就早與我說好了,這是場一命換一命的交易。你一定會活著回去。”
姜恒聽懂了,提出刺殺計劃的人,是孫英。但他無法假扮耿淵之子,只能借他人之手。而孫英才是真正做好了必死準備的那個人,他將在刺殺發動后,想盡一切辦法救走姜恒。
“所以,”孫英說,“羅先生,稍微認真點好麼?”
姜恒說:“我一直很認真,孫先生,不在意生死,是因為我真的不害怕,并非臨陣畏縮。今夜他一定會來見我一面,我必須盡快殺他,否則他不會讓你們這麼容易回去。你得設法去保護太子殿下,而不是我。”
孫英說:“我雖不愿承認,可是羅先生,每次都被你料對了。”
姜恒沉吟,答道:“而若我所料不差,汁淼歸來后,汁琮將發兵再取洛陽,屆時說不定要提著車倥的人頭,前來繼續談判。”
孫英說:“車倥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你別太小看他。”
姜恒說:“與汁淼打仗,和與汁琮打仗,是兩回事,希望他能知趣撤走罷。
”
孫英說:“沒有殿下的命令,他不會走的。”
姜恒輕輕嘆了口氣,說:“那咱們可就麻煩了,我好歹還有個冒牌貨身份,汁琮會將我帶到落雁,將我當作耿淵的兒子撫養,你倆只怕得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