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雞鳴時分,群臣散去,姜恒面對太子靈,總算松了口氣,“軍營中共收四萬一千余人,剩下的,讓他們且先在城北就地住下,秋收后再劃官田,來年春天使其耕種,便算安頓下來了。”
清晨陽光投入宮中,太子靈看著姜恒,問:“還沒問過你,叫什麼名字呢。”
姜恒笑了笑,說:“無名無姓,浪跡天涯一浮萍。”
太子靈也笑了起來,姜恒起身道:“我替梁國逃難的百姓們,感謝殿下恩德。”
姜恒正要朝太子靈跪拜,太子靈卻道:“先生請起,實不相瞞,本座還有一事相托,先前未曾出口,乃是不愿有相挾之意。”
姜恒一怔,繼而明白到,太子靈果然是有條件的,安頓百姓,充軍徭役,雖說為鄭國增添了人口,但朝廷的肉食者們根本不在乎。老百姓就像田里的麥子,時候到了自然會長出來,割不完,也燒不盡,區區幾場戰爭算得上什麼?
太子靈接受姜恒的建議,同樣頂著極大的壓力,他一定也有條件,現在,這個條件來了。
“何事?”姜恒瀟灑一笑道,“請但言不妨。”
太子靈想了想,嘆了口氣,姜恒便看出來了,索性道:“殿下自己也沒想好?”
太子靈欣然道:“不錯,正是如此,待我再想想罷。”
姜恒說:“我欠您一個情,等您吩咐罷了。”
此刻,一名武將進了殿內,朝太子靈稍一行禮,目光卻落在了姜恒身上。
“這位是龍于大將軍,”太子靈轉過話頭,朝姜恒介紹道,“我鄭國上將軍。”
姜恒入座,稍稍躬身。龍于道:“越人龍氏。小朋友來自何方?”
姜恒一笑,答道:“我是江州人。”
龍于看著姜恒身畔所佩的卷劍,打趣道:“哦?所以郢王找了幾十年的繞指柔,就在自己國都里麼?想來郢王如此醉心于搜集神兵利器,若知道在你身上,一定不會讓你帶到北邊來。
”
姜恒:“!!!”
龍于沒有再多嘴,點出神兵來歷后,便只淡淡一笑。
早在海閣時,姜恒便大致知道,一路上又陸陸續續聽聞了不少——鄭國朝廷,如今以未來的帝君太子靈為首,頹老的鄭王,在五年前已近乎不問政事。如今朝中軍權,掌握在上將軍龍于手中。相權,則由封晗把持。
最慶幸的是,將、相二人,都真心誠意地擁戴太子靈,在這點上,朝廷不會有黨爭的危險,這也是姜恒選擇太子靈的原因之一,畢竟經年累月的內耗,對一個國家而言就像毒瘤,頃刻間就會拖垮國力。
“小先生愿意在濟州盤桓一段時日麼?”太子靈漫不經心問道。
“看情況罷。”姜恒也隨意笑答道,“殿下這里人才濟濟一堂,章、封、龍、田四家,坐滿了青年才俊,又有吳越等地異士,在下就怕幫不上什麼忙。”
太子靈笑道:“小先生說笑話了,人才永遠不嫌多。”
姜恒謙虛地說:“晚輩只有一個好處,年輕,年輕人比不上老人,卻也精神些,幫著干點力氣活,總是可以的。”
鄭國朝野派系,大多以朝中根深蒂固的士大夫為基礎,朝野中滿是老人,而眾多老者,又與洛陽日暮西山的光景截然不同。
他們野心勃勃,把持朝政,一言不合便稱病罷朝。鄭王四十年前奪位成功,在座的老者們,俱是當初扶持新王上位的大功臣,就怕太子靈誰也管不住。
就連他身邊的貴族子弟,亦是封家、田家等士族遴選入朝的年輕人。太子靈就連開城收留難民一事,俱難以推動,一旦硬下心腸,強行推進,便將遭到朝廷群臣的圍攻。
幸虧他還是竭力平衡了朝野的局勢,小心翼翼,推動著鄭國國力的崛起。
太子靈接手朝政后,計劃通過充足的時間,來慢慢削弱士大夫們的權力,把他們一個個換下去。
于是他需要新鮮的血液,而面前不請自來的這人,仿佛比他更了解鄭國。
這是令太子靈極為詫異的一點,就像天底下憑空出現了一名謀士,且目的相當明確——他確實是為了自己而來的,顯然來之前,還做足了功課。
離開姜恒落腳之處,太子靈與龍于在寢殿內面對彼此。
“他的劍上,有一個銘文,來自滄山玄武堂。”
武將龍于站在投入日光的窗格前,望向鄭宮外晦暗的天光。
“第一眼看見他時,”太子靈喃喃道,“看那神態極似刺客,說不出來為什麼,我總覺得,該當是這個人了,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他應當是鬼師偃的徒弟。”龍于轉頭,朝太子靈說,“若學到鬼先生的功夫,確實非常合適。”
“誰?”太子靈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龍于又說:“十七年前,我在越地機緣巧合,見過鬼先生一面,蒙他指點三招。此生武藝,俱因此而來。”
太子靈眼中現出詫異神色,抬眼看著龍于。龍于思考良久,而后道:“不知道殿下是否聽說過滄山與海閣。”
“沒有。”太子靈干脆利落地答道。
“殿下可還記得公子州?”龍于又說,“他就是鬼先生的棄徒。”
太子靈想起了那蒙面客。
“自當記得,”太子靈說,“五年前,洛陽城外,前來行刺我的殺手。那天我便說,如果這殺手在我麾下,此計又何愁不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