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最后說,“早點歇下。”
太子瀧臉色略變,五年里,他知道耿曙始終沒有忘記姜恒。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年夜中,用過家宴后,耿曙總會沉默地到宗廟里去,在“耿恒”的名牌前跪著,直跪到天亮。
人總會死,父親的兄弟,那素未謀面的大伯汁瑯也死了,汁琮也告訴他,死生乃是天定,不可過度哀傷。五年里的一天又一天,耿曙仿佛看開了,卻又從來不曾看開過。
朝中都見他待耿曙滿是敬愛,耿曙待他亦撫悌有加,唯獨太子瀧心里明白,耿曙看著他的眼神,都是透過他,看著另外一個人——看著那個死去的孩子。
耿曙當真是他的兄長麼?若當真問出口,恐怕答案只會更殘酷,就像回到落雁第一天,耿曙朝他說的那句話。
“我不認識你。”
第36章 南征軍
朝廷上, 耿曙胸膛前玉玦閃爍,長身而立。面對一眾朝臣的質詢,太子瀧則緊張得兩手不住發抖, 看著耿曙。
“麾下兵員幾何?”太常問道。
“十二萬。”耿曙沉聲道, “兩萬五千騎兵, 由我率領,充當前鋒, 務必過王都,直取嵩縣,以嵩縣為第一個據點, 以抗擊來自梁、鄭的二國聯軍, 因為回過神后, 他們必然會展開反撲。武英公主, 則率領第二支軍隊,于玉璧關、洛陽、嵩縣之間駐防,預備協助我狙擊中原部隊。”
“其后的兵力里, ”耿曙又說,“須得將兩萬盡快派到玉璧關,這一路由曾宇將軍帶兵, 形成南下的東路兵馬……”
太子瀧忽然走神了,只見耿曙視線不看群臣, 集中在他的臉上,隨口回答朝臣疑問時,稍一揚眉, 示意他清醒點。
“殿下?”耿曙稍稍皺眉, 打破了沉寂。
太子瀧馬上回過神,點了點頭。
“預計時間?”兵府參軍又問。
“今歲入冬前, ”耿曙道,“嵩縣可得。末將已與太子殿下作了詳細布置,具體請看地圖。”
太子瀧示意,侍臣于殿上徐徐展開地圖,一如海閣中的水墨神州,沿玉璧關往南方,耿曙以朱筆先前所作的標記,入關后先經梁西平原,繼而進王都洛陽。通過靈山峽谷,再沿古道形成一把尖刀,深入中原心臟,延伸至梁、代兩國的邊境上。
“嵩縣古稱‘武陵’,是兩國交兵之地,”耿曙說,“與代國接壤,原為代國領土,其后卻被梁國強占,兩國多年爭搶,未有定論。”
管魏:“大雍若得此處,無異于一塊關內飛地,難守易攻,四面受敵,又是晉人遺鄉,需要耗費極大心力,殿下,您果真如此作想?”
“不錯。”耿曙說,“難守,但只要守住,從長遠看,所得遠遠大于所失。經太子殿下籌謀后,與代國修好議盟之舉已定,代國將是我們的盟友,此處入關,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梁國。除此之外,鄭、郢二國,極大可能將按兵不動。”
雍國除卻用兵之外,也將派出大量的說客,前往關內諸國,或陳恒利弊,或許以重金,讓各國暫且持以觀望態勢。
當然,這就是管魏的工作了。
一旦選擇了嵩縣成為玉璧關以南,中原的第一個據點,便可逐步蠶食梁國。耿曙又開始沿著梁國邊境,推進他的軍隊布置,從洛陽往東北,沿嵩縣往東南,猶如半月形般,棋子不斷擴散,最終環繞梁王都安陽。
太子瀧說:“現如今,更重要的一點,則是不能讓關內四國,再次形成新的聯軍。
這點我會為王兄您保證。”
代國已有示好之意,汁琮會見了代國使者后,得到了一個相當明確的意圖——短時間內,代武王愿意支撐汁系雍國的南征之舉,前提是作為交換,兩國將設法瓜分中原的領土。屆時只要長江以南的郢國出兵支援梁國,代武王便將出兵,襲其后背。
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位于東海之濱的鄭國了。但耿曙有信心,哪怕太子瀧的外交使臣,不能成功說服鄭國國君,他也有自信,足以抵御梁、鄭兩國聯軍。
汁琮道:“如此,王兒便預備出征,先往玉璧關,與武英公主會合。朝中各府,須得全力配合,不可延誤戰情。”
耿淵琴鳴天下的第十三個年頭,天下王都淪陷的五年后,雍國大軍于玉璧關下再度集結,大戰將再起。
夏季最后一場暴雨匆匆而來,山洪爆發,梁地西南方的山澗下,眾多村莊被毀。而中原以北的黃河一帶,亦發生了十年難得一遇的洪水。
姜恒途經照水縣時,黃色的洪水已浸沒了大半個城市,城中進不去,他只得在漲水后的碼頭一側等待船只。到處都是拖家帶口的逃難百姓,一場洪水,淹沒了一整年的收成。
姜恒已在照水外等了足足三天,其間他憑著從羅宣處所學的、有限的醫術,幫家破人亡的百姓們看病、施針,并叮囑他們,盡快離開照水。
只因大澇后死傷者眾多,定有瘟疫橫行,這梁國南方的大城,說不得在冬天過后,又將掀起一場災難。
而安陽賑災的使者,仍舊遲遲不來。
第四天清晨,姜恒終于等到了一艘從上游而來的小船。
船夫袒露上半身,只穿一條滌水褲,小船僅容二人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