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從代開始,到郢、再到梁,提及梁國時,姜恒特地說了安陽那場血案后,造成的十三年影響。
“梁國則在耿淵手下遭受重創,他們需要時間,恢復元氣。”姜恒說,“這十三年來,梁始終非常小心,但依舊忍不住參加了五年前的王都一戰,這一戰,讓梁國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局勢,又前功盡棄。”
“鄭國毗鄰東海,乃中原要地,狹長古道直鄰玉璧關,鄭人海運、農耕千年,其地富庶,鄭王雖已垂老,年輕時卻支持全國變法,如今是關內四國中,最有朝氣的國家。”
“太子靈在五國中,俱有極高的評價。”姜恒又說,“鄭國始終有種急迫感,他們必須守住咽喉要地,否則一旦雍國南來,首當其沖淪陷之國,就是他們。”
鬼先生“嗯”了聲,再撥幾下琴弦。
“但歸根到底,”姜恒嘆了口氣,說,“不過都是矮個里拔高個罷了。”
“你也知道。”羅宣冷冷道,終于說了第一句話。
這四年里,姜恒也常常與師父羅宣討論,說來說去,誰能成為新王,統領整個天下呢?放眼神州,沒有任何一國的國君適合,說了這麼多,不過排除了更不合適的,留下一個相對沒那麼不合適的。
鬼先生道:“姜恒,我聽你一句不提雍國,就半點也不在乎麼?”
姜恒答道:“汁瑯若還在世,也許有希望。但如今雍國王室剩下汁琮,他若入關,將是中原百姓的災難,若讓他來當天子,將是天下的災難。”
姜恒半點不避諱,又道:“若我爹還在世時,汁瑯就已死了,那麼我想,以汁琮的情分,是勸服不了他,在會盟上行刺的。
”
鬼先生又道:“如今我還想再問一句,天下第一刺客耿淵,當年所作所為,對麼?”
“現在的回答,依舊還是那句話,先生,我不知道。”姜恒眼里帶著少許迷茫,抬頭答道,“但我知道,若我是他,我不會這麼做。”
鬼先生于是點了點頭。
“明天問你第二個問題,去罷。”鬼先生道。
是夜,姜恒與羅宣在院子里春風下,捧著食盒吃晚飯。
羅宣做得一手好菜,照顧姜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魚腹魚身都給了他,自己用筷子靈巧地拆魚頭。
“師父。”姜恒有點忐忑,不知今天功課考校,是否丟了羅宣的人。
“還行吧。”羅宣與姜恒陪伴日久,姜恒稍動一動嘴,便知道他想說什麼,“你比我想得清楚。”
姜恒盤膝席地而坐,已是大人了,羅宣端詳他,像是想從成人的姜恒臉上,找到一點往昔他初到海閣時的稚氣與笑語,但姜恒已不再像小時候一般,凡事都先問他的意思,再作決定了。
“先生會派我下山麼?”姜恒說。
羅宣:“先生不讓你下山,你就不去了?”
姜恒心里清楚得很,為什麼收他為徒,令他學習諸子百家之學,哪怕縱橫之道,鬼先生考校之言,學以致用,定有讓他入世的一天。
這一天就在眼前了。
“我教你點別的。”羅宣等姜恒吃完,收拾了食盒,扔到一旁,說道。
夜,姜恒坐在鏡前,羅宣兩手上涂抹了粘粉,拈著一張人皮面具,朝姜恒揚眉示意。
姜恒見過羅宣擱在書閣角落的箱子,卻沒有去打開看過,想來是易容之術。
羅宣先是自行易容,很快便裝扮成了鬼先生的模樣。
“像麼?”羅宣道。
除卻衣物,簡直一模一樣!姜恒不禁感慨,說道:“教我,師父!”
羅宣答道:“唯獨聲音、身材不好偽裝,易容也并非萬能,像松華,我就偽裝不了。”
接著,羅宣開始教姜恒,如何偽裝成老嫗、老翁、青年人,甚至婦人。
翌日,姜恒再來到鬼先生面前,鬼先生撫琴,提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覺得,能擔任未來神州天子的人,應當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鬼先生又問。
姜恒經過昨日之問,已明白了鬼先生的意思。
這將是他的使命——不久后的未來,鬼先生一定會讓他到人間去,尋找一個有能力成為天子的人,號令天下,終結亂世。
“我覺得,他可以是隨便一個人。”姜恒答道。
這個回答,倒是大出鬼先生的意料,只見他一手按著琴弦,揚眉詢問道:“何解?”
羅宣皺眉,看了眼姜恒,示意他想清楚再回答。
“天下之亂,亂在人心,”姜恒答道,“人心不平,神州不平。天子是人,只要是人,便有其私欲,難不成還找一名圣人來當天子麼?上哪兒找去?何況,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圣人當天子,就一定比小人當得更好嗎?”
姜恒想了想,又說:“哪怕有一代圣君,我們還能代代圣君不成?”
鬼先生點了點頭,殿內一片寂靜。姜恒想了很久,道:“要讓天下維持有序,不受國君私欲影響,便須得令它像個水車般,千秋萬世,源源不絕地自行轉動。換句話說,天子是什麼人,不該是決定天下動亂或平靜的要素。”
鬼先生沉默不語,姜恒又說:“甚至有沒有天子,都不重要。
想讓神州恢復升平盛世,就要做好哪怕是名屠夫,成為九五之尊,百姓也不會受到干擾的準備。”
“那就要重立朝廷了,”鬼先生答道,“天子歸權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