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猶如離弦之箭,漂過水里倒映的藍天與白云。
云在水中,竹筏劃過碧空。
到得湖心中央,姜恒于匣中取出大晉的傳國金璽,扔進了湖里,接著是黑劍。
最后,他將骨灰一撒,羅宣撐篙,調轉竹筏,離開。骨灰撒在湖面,沿著點點漣漪,猶如湖面上的一道星河。
“師父,我想學劍。”姜恒朝羅宣說。
羅宣隨口道:“空了教你,先生讓你多讀書,還是以讀書為主。”
海閣中有著浩瀚如大海的書卷,姜恒終于明白了母親的那句話。天底下的書,一輩子也讀不完。
諸子百家之學,先前在潯東所讀,不過是個皮毛。王都洛陽的藏卷,也俱是人間的片言只語。
而海閣那高十丈的巨大書閣中,藏有整個神州大地的過去、現在、甚至將來。所有的書卷都齊刷刷地指向一處——棋術。
殺人之道、機關之術、權謀之計、合縱連橫、兵家運籌、朝堂帷幄、天文地理、毒經藥學。
那些都不是大道,而是入世之道,想入這大爭之世,就得學會怎麼殺人,同時還得學會,怎麼不被人殺。
鬼先生的兩名弟子,項州與羅宣,不過讀了海閣三千六百書架中的第六架的一半武學秘籍,便得以躋身五大刺客行列,與不世出的天才耿淵齊名。
天下五大刺客:耿淵、羅宣、界圭、項州及神秘客,如今姜恒已見過了三名。
殺人能救這個天下麼?誰也不知道。羅宣也明白,師父一定在反省:他們走的路,一直以來都走錯了,而這名最小的徒弟,承載著海閣最后的一點希望。
姜恒不必再作文章了,也沒有人來問他學了什麼、何時能出師。
等到他真正學成,也許還有很久很久。
鬼先生再次閉關,海女松華則不知去向。羅宣成為了姜恒的師父,每天陪伴他在走廊下念書。
二人雖是師徒,羅宣只是代為教導,也并不嚴肅,說是師父,反而像是姜恒的師兄一般。
“你還因為項州前輩的事而恨我麼,師父?”姜恒有天在廊下用草編著一個風鈴,突然問。
時光漸漸撫平了姜恒的傷痛,羅宣也不再提耿曙,一如姜恒從來就是孤身一人,沒有過去,沒有家人。
羅宣淡淡道:“恨,一輩子恨你。恨你不好麼?這證明不會忘了你。”
姜恒扔來一個戒指,羅宣抬手接住。
“他給你的,你留著罷。”羅宣扔回去。
姜恒又扔了回來,說:“給你吧。”
“睹物思人,不要。”羅宣說,“我又不恨他,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了。”
說著,羅宣進房去,為姜恒將過冬的被褥抱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難得滄山有一個晴天。姜恒編好風鈴,掛在廊下,羅宣用左手拍打被子,側頭看他的一舉一動。
“掛這個做什麼?”羅宣說。
“太安靜了,”姜恒說,“有點聲響,熱鬧點兒。”
羅宣說:“你沒來以前,海閣更安靜。現在成天吵,吵得我頭疼。”
姜恒笑了起來,羅宣五指朝他遙遙做了個“抓”的手勢,露出犬齒,面現威脅表情。姜恒卻半點不怕,還是少年心性,說:“明天咱們去集市看看罷?給你買過冬的衣服。”
“不去,”羅宣走開了,說,“衣服還能穿。”
“師父!”姜恒等了一會兒,不等羅宣回來,在海閣中四處找尋,邊找邊喊。
“又做什麼?”羅宣正在大殿里添燈打掃,皺眉道,“能不能讓人清凈會兒?一會兒不見人就大喊大叫的?”
羅宣眉目間帶著嫌棄與厭煩,姜恒卻笑著過來,陪他一同擦拭祭壇,抬頭看四靈天地神獸時,那表情帶著茫然與敬畏。
就像他聽羅宣教武學心訣一般。
羅宣則常常從旁觀察姜恒,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但凡姜恒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時,羅宣便喜歡盯著他看。
看多了,偶爾姜恒轉過頭,捕捉到羅宣的注視,羅宣便出現了一瞬間的躲閃。
快入冬了,山上楓葉已退盡。
姜恒說:“走吧,去吧。走,師父——走啊。”
羅宣大部分時候都躺在榻上、走廊下,在任何能躺的地方睡覺。
“不去!”羅宣一腳踹開姜恒,煩躁地說,“要去自己去,滾!”
姜恒只得獨自下山去,挎著一個布囊,囊中裝著采回來的山珍與菌,預備下去長海盡頭的市集換錢。
剛出山門,姜恒便看見羅宣叼著草桿,戴著頂斗笠,抱著手臂,跟在他的身后。
“你不是說不來?”姜恒道。
“我說了去趕集?”羅宣難以置信道,看那架勢,隨時想動手揍姜恒一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我去打酒,滾你的。”
姜恒等了一會兒,等到羅宣過來,與他上竹筏,羅宣依舊撐筏,將他送到長海對岸去。
長海對岸有一個簡陋的集市,代國軍隊還未打到此地,興許是距離滄山不遠,受傳說所懾,雖然風景如畫,冒著危險前來占這湖邊實在沒有多大意義。
四面八方鎮上,有上百戶人家帶著吃的、用的、布匹前來,于此地交換。
姜恒采后曬干的野菌,不到一上午時間都賣掉了,羅宣也不吭聲,在旁冷冷看著。姜恒就像個傻子,不懂與人討價還價,十來斤的干菌,不過賣了三個半郢錢、一個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