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瀧來到榻畔坐下,耿曙在月光里,肩膀不住起伏,緊閉的雙眼中淚水淌下。
“你走,”耿曙說,“走,你不是我弟,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
耿曙的聲音不住發抖,太子瀧沒有回答,只沉默地坐在榻畔,耿曙驀然坐起,朝他吼道:“你走——!我不認識你!”
太子瀧被這麼一吼,頓時嚇了一跳,退后少許,看著耿曙。
月光照在兩人胸前的玉玦上,兩塊玉玦折射著溫潤的光華。太子瀧不知所措的眼神,像極了姜恒。
片刻后,太子瀧解下脖上的玉玦,朝耿曙遞了遞。
“我大伯有一塊,你爹也有一塊。大伯死去時,留給我爹,我爹又給我的。”太子瀧說,“你把它……拼在一起,兩塊玉玦合二為一,朝它許個愿望,天地星宿,便會守護你、守護恒兒。我們一定會找到恒兒。”
耿曙答道:“不要,拿走。”
太子瀧卻依舊將玉玦放在枕上,退后少許,繼而快步離開。
耿曙看著那枚玉玦,太子瀧腳步聲漸遠后,耿曙才摘下陰玦,與太子瀧的陽玦拼在一處。
星玉合一,陰陽二玦猶如太極輪般。
耿曙發著抖,低聲道:“天地保佑,恒兒……你一定要……活著,不管在哪兒……恒兒,哥哥……對不起你。”
耿曙哭得全身發抖,眼淚落在玉玦上,折射著月夜的微光。
時間悄然過去,雍都秋高氣爽,下元節快到了。
太子瀧坐在廊下,展開一卷書,無聊地看著,心卻早就飛到了高墻外的校場上。
他想出去玩。
將士們訓練時的射箭聲、馬蹄聲、喝彩聲不斷傳來,勾得他心猿意馬。
耿曙換上了王子的武袍,臉上、脖上、手上的傷痕已近乎痊愈,留下幾道不明顯的疤痕。
他的眉毛就像刀鋒一般,帶著自然而然,生人勿近的氣勢。
書房外,聽到腳步聲時,太子瀧馬上抬頭。
耿曙腰畔佩劍,面如冠玉,身材挺拔,唯獨“玉樹臨風”四字能形容。
他走過太子瀧面前,玉玦被扔了過來,太子瀧嚇了一跳,趕緊抬手接住,頓時被嚇得不輕,只因他或耿曙,一個接一個扔,但凡任一個稍稍失了準頭,玉玦就要撞在石上,摔得粉碎。
“我的天!”太子瀧戴上玉玦,臉色煞白。
耿曙莫名其妙,看了太子瀧一眼。
太子瀧道:“哥,你當心點,這玉萬一碎了……”
“撞不碎。”耿曙停下腳步,冷冷道,“你不知道?”
接著,耿曙做了個示范,摘下脖上玉玦,脫手,流星般朝石山上一擲。
太子瀧驚恐大喊,只見那玉撞在假山上,“叮”一聲響,又彈了回來。
太子瀧:“!!!”
耿曙又接住,轉身走了。
太子瀧忙追在他身后,問:“你去哪兒?”
耿曙不答,走出雍都皇宮御花園,離開走廊時,外頭守衛正攔著,放了耿曙過去,卻阻住太子瀧去路。
“太子殿下,時辰未到,您不能離開,請回去讀書。”侍衛長說。
太子瀧只得朝耿曙道:“等我一會兒,讀過書,我與你一同出去走走。”
“讓他走。”耿曙朝侍衛長說。
侍衛長道:“殿下,宮中有規矩,太子殿下在酉時之前,不能……”
耿曙手指勾著繩子,朝侍衛長出示自己的玉玦。
“陛下說,持有玉玦,天下武官,都要聽我的號令。”耿曙說,“你是不是武官?”
侍衛長只得點頭,耿曙又回頭,看了眼太子瀧。
太子瀧頓時現出笑意,緊跟耿曙身后,如同脫牢的猴子般,快步往校場去。
耿曙一手勾著屋檐,躍上校場畔的演武場邊廊屋頂,抱左膝坐著,垂下右腳。
太子瀧跳不上去,只得在下面抬頭看。
“我上不去。”太子瀧說。
“那就在底下坐著。”耿曙答道。
耿曙一瞥校場上演武的將士,并無多少興趣,雍國士兵武藝較之關內四國,雖已是佼佼者,看在他眼中,卻終究一般。
太子瀧則很有興趣,畢竟每天在宮中讀書實在氣悶,此時看人演武,就像看斗雞一般。
但很快,這難得的小悠閑,隨著一個人的到來戛然而止。
太子瀧看見那人,竟是比看見汁琮更為緊張,馬上站了起來。耿曙無意朝廊下一看,頓時眼神變得凌厲了些。
來人乃是一名瘦高刺客,頭發很短,臉上、頭上帶著縱橫的傷疤,仿佛在激斗之中被人毀了整張臉。眉毛稀疏,嘴角更有一道裂痕。
那形容極其恐怖,就像怪物一般。
“兩位殿下,”瘦高刺客揣著兩手,站在陰影下,陰惻惻說道,“怎麼到這兒來了?”
耿曙感覺到了一股殺意襲來,一手按劍。
“他叫界圭,”太子瀧朝耿曙道,“是我的守衛。”
耿曙從廊上躍下,界圭比耿曙高了不止一頭,稍稍低頭,打量二人,目光落到耿曙腰畔的劍上。
“太子殿下,該回去讀書了,”界圭生硬地說,“別總冒冒失失地往外跑,讓人好找。”
太子瀧臉色略有些不自然,躲在耿曙身后,勉強道:“這……這就回去。”
耿曙回頭,一看太子瀧,揚眉示意。
太子瀧輕輕一拉耿曙衣袖,意思是別與他起爭執,自己也該回去了。
界圭又做了個動作,彬彬有禮道:“武英公主回來了,帶來了南方的消息,殿下請。
”
耿曙瞬間血液都隨之凝固了,半晌后,他只覺自己的聲音十分遙遠、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