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宣懶得回答,商人便將風肉撕開,放進瓦罐里,又添了自己隨身帶的米與鹽,煮在一起。姜恒爬過去,拿了點米,喂給扔在墻角的雞。
“你們也是來鬼山的麼?”商人見羅宣不想說話,便朝姜恒說。
姜恒問:“鬼山是什麼?”
商人與姜恒俱一臉迷茫,商人指指遠處滄山的方向,說:“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霧山,你不知道?不知道,又怎麼會來這兒?”
姜恒充滿疑惑,搖了搖頭。
羅宣隨口答道:“是,山上有個穿黑衣服的女鬼,但凡進去,都會被吸光精氣。”
商人臉色發白,嘆了口氣,又說:“郢國封鎖了與代國的邊境,只能從鬼山里過了,否則再也回不了家。”
姜恒說:“外頭現在怎麼樣了?”
商人想了想,反問道:“小伙子,你說哪國?”
瓦罐里的肉飯煮好了,姜恒便用破碗先舀出來,第一碗遞給了羅宣,再給那商人,羅宣接了,余下兩人才開始吃。姜恒邊吃邊聽那商人說,才知道這段時日里,神州大地發生了太多的事。
而一切的源頭,還要從那場雪崩說起。
數月前,王都靈山雪崩,埋進了梁、鄭、雍三國十萬大軍。晉天子姬珣舉火自焚,陪朝廷百官殉國。慘烈的這一結局,反而令四國的聯軍伐雍,最終半途而廢。
這是第二次聯軍無功而返了,爭搶天子使得五國軍心渙散,再無法集結對抗雍國,而元氣大傷的雍軍,則再次退回玉璧關固守。
遲到的代、郢二國,則坐收漁翁之利,開始打掃戰場。天子駕崩,連同洛陽一場大火后,清理王都成為當務之急,宗廟焚毀,象征天下王權的九鼎化作了一攤銅水,凝結了整個朝廷的怨魂。
誰有繼位天子的資格?抑或從此天下再無天子,五國各自稱帝?
這個時候,誰得到了名正言順的繼承權,便將是新的帝君,哪怕事實不一定能號令天下,至少尚有名義在,扛起王旗后,便可假借王道的名義四面征伐。
于是郢國軍聲稱,在大軍入城時,最終見了天子一面,被姬珣托付了傳國金璽,如今已送回國,由國君持有,郢王將繼任帝位。
九鼎毀于大火,金璽卻堅固無比,誰得到了金璽,便能從旁證明,繼任帝位的合理性。
但很快,代國也聲稱,自己得到了金璽,而郢,則是要挾天子、弒君的一方。
雙方都聲稱得到天子親授,卻也遲遲并未出示金璽。天下眾說紛紜,不知洛陽大火后,這方小小的傳國之印,究竟流落到了何處。
只有姜恒知道它的下落,也知道這兩國誰都沒有拿到傳國之器,想來正在快馬加鞭,到處搜尋。
又兩個月后,代、郢二國因延續兩百年之久的巴南邊境爭端,爆發了戰爭。眼下國境全部封鎖,唯一無人涉足的,就只有長海畔,滄山一帶。
“于是……”商人失落地說,“我想趁著這時候,回到妻兒身旁,哪兒都過不去,只好走鬼山了。”
滄山也叫“鬼山”,是附近居民從不敢進入之地,數百年來傳說山上有吃人的精怪,但凡進入此山之人,最后再也沒有活著出來。
姜恒嘆了口氣,所想卻是另一個問題——王都淪陷當夜,前來搶奪金璽的刺客。
“姬家全他媽是瘋子。”羅宣煞有介事點評道,又朝姜恒說:“沒一個正常人,瘋了上百年了。
你要哪天碰上姓姬的,可千萬當心點,他們瘋起來,連自己都殺。”
“說不定是雍國設下的計謀呢?”姜恒還是很尊敬姬珣的,岔開了話題,說,“萬一他們到處放消息,讓代、郢打起來,正好無暇再管玉璧關。”
“是這麼說。”商人同情道,“可代國武王、郢王熊耒,就沒有半點貪心麼?歸根到底,都為自己的貪欲與野心罷了,只可憐了天下百姓。”
“是啊。”姜恒答道。
破屋內十分安靜,商人拿出身上的一些錢,放在地上,正要道謝時,羅宣又說:“自己留著罷,少俠用不著錢。”
商人要堅持,羅宣說:“想報恩就平安回家去,師門規矩,不能收錢。”
商人于是又千恩萬謝了一番,再朝羅宣磕頭,出外打起傘,冒雨離開了村落。
“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姜恒自言自語道。
這村落看似毀于戰火,卻不是在最近,想必已荒廢不少年頭了。
“是我家。”羅宣忽然道。
第27章 飼馬奴
羅宣看著墻壁上斑駁的樹藤出神, 隨口道:“楓林村,第一次郢、代大戰時被毀了。”
姜恒低聲道:“你爹娘也死了嗎?”
羅宣答道:“我娘生病,爹去為她請大夫, 再也沒回來, 聽說被代軍抓去服苦役了。娘等了三天, 額頭燒得滾燙,病死了, 就在那張床上。”
姜恒轉頭,看見墻角的一張破榻。
羅宣出神地說:“剩下我與弟弟,相依為命。”
姜恒說:“你還有弟弟嗎?”
羅宣答道:“他叫羅承, 比我小六歲, 與你一般大, 那會兒, 只有這麼高。”
姜恒沒有說話,只見羅宣漫不經心地比畫了個手勢。
姜恒問:“后來呢?”
他心想也許不該問,羅宣卻無所謂, 仿佛只是想回憶點往事,至于傾聽的人是誰,對他而言, 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