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宣躺在一棵樹的樹杈上,側頭看了眼姜恒。
姜恒抱著那包袱,倚在一棵樹下歇了會兒,包袱里露出黑劍的劍柄。那把武器對他來說太沉了,他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方走到長海邊上。
羅宣眉頭深鎖,透過濕漉漉的楓葉,看著姜恒瘦小的背影緩慢離開。
黃昏時,姜恒站在長海岸畔,楓林村邊,村落里沒有人,余下廢棄的房舍與瓦片。
哭也哭過了,姜恒茫然不知所措,看見一戶人家的煙囪往外冒著煙,便上去敲了敲門。
里頭無人應答。
姜恒推門進去,說了聲抱歉,卻看見昏暗的廢屋里,羅宣坐在角落,生了一堆火,火上架著個瓦罐。
羅宣手里拿著一截人參,把它削成片,往鍋里扔。
“羅大哥?”姜恒意外道。
羅宣說:“你去哪兒?”
姜恒搖搖頭,在廢屋里放下了黑劍與包袱,答道:“我不知道。我……”這時候,姜恒想起了離開的母親,說:“我娘也許還活著。”
“天月劍,姜昭。”羅宣忽然道。
“你認識她?”姜恒說。
羅宣沒有回答,隨口道:“如果她也死了呢?”
姜恒想哭,眼淚卻已哭干了,他的喉嚨苦澀,發不出聲音,看著羅宣,最后勉強笑了笑。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笑出來,卻找不到更合適的話說了。
羅宣隨手將瓦罐里的參湯倒出來少許,裝在破碗里遞給他。
姜恒心中那驟然而來的痛苦與悲傷,就像一場海嘯終于結束,內心的驚濤駭浪,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真的是耿曙嗎?”姜恒低聲說,“他死了嗎?”
“我不知道,”羅宣隨口道,“不確定,不過根據你的話,我看多半是了,我在靈山峽谷里的一棵樹前找到了他,那會兒他跪著,直挺挺地跪在樹下。
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姜恒的呼吸抽動幾下,淚水早就哭干了,最后他只能接受了這個現實。
“要我去找你娘麼?”羅宣打量姜恒,又問,“姜昭臨走前說過沒有?她在越地哪兒?”
姜恒麻木地搖了搖頭。
羅宣便沒有再吭聲,躺在角落里,長腿交疊,閉目養神。太陽下山,陰影籠罩了他們,很久很久以后,姜恒長長地嘆了口氣,和衣而臥,躺在了另一個角落,二人沉默無言。
直到天明時分,姜恒半睡半醒間,忽聽見外頭馬蹄聲響。
“有人來了,羅大哥?”姜恒坐起身,說,“是誰?”
羅宣始終閉著雙眼,沉默不言,姜恒見他沒有任何動作,便依舊躺下。但頃刻間,一聲男人的狂喊聲傳來。姜恒瞬間徹底清醒,轉頭望向房外。
羅宣也隨之睜開雙眼,眉頭擰了起來。
肆意的笑聲、殺戮聲、求饒聲混在一處。
姜恒臉色驚恐無比,正要爬到窗前去看,羅宣卻起身,揪著姜恒的衣領,把他扔回角落里,隨手撣了下身上的灰,好整以暇地拉開門,坦然走了出去。
“這兒還有人?!”外頭傳來郢地口音的對話,又道,“哪里來的?”
姜恒屏息,側耳靜聽,只聽房外又響起:“救命啊!救命,少俠,求求你……”
羅宣的聲音道:“你們是誰?從哪里來?要去何處?”
“你管得著麼?!”先前那郢地口音粗暴地說,“把他抓回去!”
忽然間,房外空地上傳來重物落地聲,伴隨著又一聲大喊,天地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姜恒心臟狂跳,到窗前朝外看去,只見地上躺著數名郢國騎兵。羅宣走到房外空地角落,掏出匕首,耐心地割開被捆在角落里的一人身上的繩子。
那是個面黃肌瘦的中年人,正在不住掙扎,待得繩子一解開,便轉身要跑,孰料羅宣根本沒有追殺他的意思,反而轉身進了房內。
姜恒抬頭看羅宣,羅宣好整以暇,復又坐下,繼續睡他的回籠覺。
“你把他們都殺了?”姜恒問。
羅宣沒有回答,兩人又聽見外頭傳來少許響動。旋即,羅宣又道:“下著雨呢,你想去哪兒?進來避一避罷!”
門被推開,只見那中年人抱著兩只被捆住了腳的雞,戰戰兢兢地進來。
“謝謝……謝謝您!謝謝少俠救命之恩。”那中年人朝羅宣磕了頭,死里逃生,依舊十分緊張,“此恩無以為報,只有來世做牛……”
“不要做牛做馬了!”羅宣不耐煩道,“每個人都做牛做馬,下輩子就這麼想我去投胎當個放牛的?”
姜恒看看羅宣,再看那中年人,羅宣始終閉著眼,中年人瞬間哭笑不得。
“有吃的?”羅宣吩咐道,“拿點出來就是。”
中年人說:“實不相瞞,少俠,我是商人……東西都快被劫光了,只剩這兩只路上換的雞,少俠要不嫌棄,我這就殺雞給您吃。”
“有雞吃,”羅宣說,“不嫌棄。”
“別殺它了,”姜恒說,“都不容易,我不餓,你路上還要吃罷。”
羅宣說:“你不餓,我餓了。”
姜恒有點愧疚,說:“那我不吃,我什麼都沒做,你殺一只就行。”
中年人說:“我再去……找找吃的?”
那商人要去屋后,羅宣又道:“不要開地窖的門。”
商人忙道:“是,少俠。”
商人壯著膽,到門外去翻騎兵的尸體,羅宣似乎早知道他要做什麼,又說:“尸體上有毒,手別碰上,帶的東西不妨。”
商人撿來一根木棍,從騎兵身上翻出干糧與風肉,拿進來問:“這個沒毒罷?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