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不明白松華所言,直到此刻,松華才稍稍側頭,走神的兩眼,視線凝聚在他的身上。
“鬼先生在后山閉關,”松華說,“沒空見你,在這里等著,等羅宣回來罷。否則,你想到哪里去?”
姜恒說:“我……我想回王都,找我哥,我知道他沒有死,他一定還活著。”
話雖如此,姜恒卻親眼看見了,耿曙拔下箭,再刺向自己胸膛的一幕,只是他在這些日子里,選擇忘了所有耿曙已喪生的可能。
松華同情地看著他,沒有再說。
“你當真這麼想的麼?”松華緩緩道,“只怕你早就知道了,自欺欺人而已。”
姜恒沉默良久,擦了把眼淚。
他已能拄著雙拐,緩慢行走了,偌大海閣中,羅宣一走,更是空空蕩蕩。他只能每天去廚房里找吃的,嘗試自己做飯。
鬼先生一日三餐,似乎不用進食,而松華更是不吃飯,也不喝水。姜恒只需要照顧自己就行。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姜恒想起,已有好久沒有見到鬼先生了。
又一個半月后,姜恒拄著拐,走過長廊,來到平臺前,四面山上,楓紅如血,長海就像偌大的一面鏡子,倒映著悠悠藍天,與火燒云般的、漫山遍野的楓樹。
好美啊,終于看見“海”了。姜恒心道,可耿曙又在哪里呢?
他曾經最大的愿望就是親眼看一看海,長海算海嗎?都說大海無邊無際,海天一色,耿曙說過,會帶他去看大海。想到這里,姜恒便覺得心臟一陣陣地抽痛,快要喘不過氣來。
“你還沒走?”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羅宣回來了。
姜恒驀然轉頭,說:“羅大哥,我這就走了,只是您還沒回來,我想親口朝您道謝……”
“不用謝。”羅宣風塵仆仆,一身修身靛藍色武服,頭發長了不少,背著一個包袱,“我替你走了一趟,你的心愿了了。你看你是不是給人添麻煩?還讓我再跑一趟。”
接著,羅宣把包袱扔到姜恒面前,說:“自己看罷。”
“當啷”一聲,包袱落地,露出黑劍的劍柄。
姜恒剎那靜了,發著抖,跪在地上,兩手不住哆嗦,解開了包袱。
里面是耿曙的黑劍,以及他穿過的、染血的鎧甲,上面還有被箭矢射穿的洞。
“尸體爛了,”羅宣說,“被一枚箭釘在峽谷底下的樹上,不好帶,我便替你把你哥燒了。”
姜恒一陣天旋地轉,看見另一個包里,包著骨灰。
羅宣又道:“至于那塊,你說的什麼玉,沒找著,猜想是被戰場上的搜尸人拿了去。”
姜恒踉蹌站起,握著黑劍,那黑劍卻重逾千斤,怎麼都提不起來。
羅宣等待已久,為的就是看他肝腸寸斷的這一幕,當即表情充滿了期待,有種報仇的、殘忍的快感。
姜恒試了幾次,兩手無力,想用黑劍橫劍自刎,俱抬不起手來,眼前一片昏黑,低頭把自己脖頸往劍鋒上湊,躬身時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第26章 楓林村
“星玉。”此時, 松華出現在羅宣身后,“你知道星玉象征了什麼。”
羅宣低頭,注視昏迷的姜恒。松華又道:“鬼師出關在即, 羅宣, 你做得太過頭了。”
羅宣被松華警告后, 似乎有了少許顧忌,表情生出不安, 上前幾步,躬身想把姜恒扛回房去,姜恒全身卻軟綿綿的, 已像個死人。
“關我什麼事?”羅宣冷冷道, “我不遠千里, 替他收了這麼一趟尸, 他總該謝我才是。
”
松華轉身離開,扔下一句話:“待你師父出關,你大可自己朝他解釋。”
羅宣眉眼間充滿了戾氣, 深呼吸片刻,不再管趴在地上的姜恒。
天上飄起了細雨,雨水打在姜恒臉上時, 他醒了。
他不知道這次自己又躺了多久,掙扎著爬起來時, 面前積了一攤水,不知是眼淚還是雨。
姜恒又哭了起來,他發著抖, 摸索著收起黑劍與耿曙的骨灰, 依舊扎進那包袱里,將包袱歪歪斜斜地負在背上, 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大殿里走,艱難地擦拭了淚水。
“鬼先生在嗎?”姜恒忍著淚,朝坐在四神獸正殿中的松華問道。
松華抬眼,一瞥姜恒。
“還在閉關。”松華冷冷道。
姜恒點點頭,說:“我想朝他辭行,我這就走了,謝謝你們……謝謝……”姜恒又哽咽起來,拖著傷腿,沉重地走向側廊,朝羅宣告別。
“羅大哥……”姜恒在臥房門外,低聲道,“我走了,我知道你看不上,可我也想報答你,這恩情只有等待來生了,待我做牛做馬……”
羅宣躺在榻上,枕著自己胳膊,蹺著腿,表情沉靜。
姜恒沉重的腳步漸遠去,羅宣忽然又坐了起來,面朝寂靜的臥房。
姜恒走出海閣時,雨又停了,山路蜿蜒而下,通往遠方的長海。
他不知這路最終將去往何方,距離中原、王都,仿佛有千萬里之遙。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到哪里去,放眼茫茫天地,自己已成浩渺山川中一只孤鳥。
傍晚時分,霧靄蒙蒙,姜恒看著這一切,不禁悲從中來,抱著包袱,又大哭起來。
哭聲傳開,姜恒擦著眼淚,卻止不住那悲傷之情,拖著傷腿慢慢地下山,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管路通往何地,還有多遠。
長海岸畔,楓林似血,姜恒哭得直打嗝,逆了氣,反而哭不動了,一身泥水,穿過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