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跟隨老者,到得平臺一側,平臺邊上,立了一座小小的塔。
“項州生前是我棄徒,”老者說,“他的骨灰被羅宣收在此處。”
姜恒眼眶通紅,竭力放開輪椅,跪下去,朝項州埋骨之塔,拜了三拜。
“對不起,項州,”姜恒哽咽道,“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姜恒始終覺得,若不是他把車拖出了北門,帶著項州往不該去的方向逃離,他們就不會遭遇這樣的事,連帶著耿曙,也……
“你可以叫我鬼先生。”鬼先生待他哭過后,安慰道,“眾生皆有一死,不必過于悲慟。”
他的兩眼帶著笑意:“羅宣已經告訴了我,你是姜昭的孩子?”
姜恒哽咽道:“是,先生。”
鬼先生又道:“那麼,按理說,你應當也是耿淵的兒子了……唔……”他隨即皺眉,仿佛想到了什麼事。
姜恒竭力從輪椅上下來,卻依舊兩腿一軟,朝鬼先生撲倒,懇求道:“先生!鬼先生!”
鬼先生忙道:“姜公子,快快請起。”
“晚輩叩謝鬼先生救命之恩,”姜恒說,“晚輩此生沒齒難忘,您要我做什麼來報答,我都愿意。”
鬼先生拄著拐杖,笑了笑,說:“是你命不該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不必謝我。”
這時,羅宣也來了,站在鬼先生身后,冷淡地看著姜恒。
姜恒又轉身,朝鬼先生埋頭就拜,顫聲道:“先生,晚輩求您一件事,求求您了。能不能回靈山去,救我哥哥一命,他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鬼先生看著姜恒,輕輕嘆了口氣。
“姜恒,距離王都覆滅,已是五個月過去了。”
姜恒:“……”
第25章 淬毒手
鬼先生看了姜恒許久, 最后搖了搖頭。
姜恒明白了,卻沒有死心,還想再求他幾句, 鬼先生卻吩咐道:“若他未死, 你們終有相遇的一日;若他已死, 如此執著,又是何必?”
姜恒沉默地跪在項州埋骨之塔前, 閉上雙眼,雨隨風勢,再次飄了過來, 打在他的臉上、身上。
入夜, 鬼先生不知去了何處。
海閣大殿中, 羅宣坐在案前, 打開食盒,里面是稻米煮成的飯,以及一條醬燒的魚。
姜恒打開面前食盒, 晚飯與羅宣一樣,這是他數月來,真正吃上的第一頓飯, 然而,他的喉嚨卻被淚水梗著, 什麼也吞不下去。
“飯是羅宣做的,”一個聲音響起,“他想問你, 好吃麼?”
松華又出現了, 她坐在海閣正中央的案上,露出潔白如玉的腳踝。羅宣卻仿佛對她視而不見。
“我什麼也沒有說, ”羅宣不悅道,“不要替我發話,你這個煩人精。”
姜恒稍抬頭,朝松華望去。
姜恒說:“這是哪兒?”
“先生不是告訴了你?”羅宣漫不經心答道,“滄山,海閣。”
也許是姜恒今日跪在項州埋骨塔前的痛哭,讓羅宣的臉色稍有和緩,也許是鬼先生的態度,令羅宣也隨之有了變化。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冷漠,卻不似先前幾日,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殺氣。
姜恒想問的是,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松華的語氣平靜,連語調也沒有任何變化,答道:“郢、代二國交界,群山之中的滄山,長海之濱的海閣。你不知道很正常,因為鬼師偃抹去了所有史書上,有關此地的記載。”
姜恒回頭細想,知道這多半是項州的師門,而他們看見項州死前仍在守護自己,便將他也一并帶了回來,羅宣則是項州的師弟,看在死去師兄的分上,為他治好了傷。
“你吃麼?”姜恒說,“小妹妹,我這份沒動過。
給你罷,我吃不下。”
羅宣嘴角抽搐,抬眼朝姜恒望來,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
“我不吃,你吃罷。”松華的眼神始終是渙散的。
姜恒勉強點頭,努力地吃了一點,又喝了點水,喉嚨終于打開了。不得不說,羅宣做的菜味道確實很好,比在王都時吃的要鮮美許多,一如在潯東時衛婆做的飯,有家的味道。
姜恒與羅宣對坐,半是咽食,半是咽淚,沉默地吃完了飯。
羅宣沉默地收走了姜恒吃不完的食盒,走在前面。姜恒看了眼松華,松華又冷淡地說:“姜恒,跟著羅宣,他會照顧你。”
姜恒茫然地點了點頭,搖起輪椅,跟在羅宣身后,回到兩人的臥室前。
臥房外有個小小的庭院,院里有一口井。羅宣點了燈,掛在門口,打出井水,坐在一旁,開始動手洗他們的餐具。
“羅大哥,我來吧。”姜恒想來想去,不知如何稱呼他,自己不是海閣的弟子,叫“羅師兄”不妥,只得換了個稱呼。
羅宣幾下洗了食盒,沒有讓姜恒碰,側頭打量他,眼里帶著落寞,一如松華那小女孩般無情,卻終究稍微有了點人性。
“你怎麼不替我師兄去死?”羅宣認真地說,“你死了也就算了,怎麼還拖上他?他做錯了什麼?救你這廢物,有什麼用?”
姜恒仿佛驀然間,遭到了一記重擊,頭頓時開始嗡嗡地疼了起來,胸口氣血禁不住上涌。
“等你能走了,”羅宣又道,“就快點滾,我不想看見你。”
姜恒回身,沉默地進了房。
羅宣在院里脫光了衣服,打出井水,從頭澆到腳,踩在青石板上的腳趾動了動,疲憊地嘆了口氣。
三天后,姜恒的生活已幾乎能治理,不需羅宣再為他翻身、擦身。